那两个小姑娘也不傻,事情发生突然,但她们敢还手就已证明有几分胆量。
木床上果然和李元说的一样,有几件黑袍,程班主和程三几人在这里做了老巢,夜里出没的时候多,黑袍也多备了几件。
姐妹两个换上衣服,姐姐刚才拿砖头砸人的力气用完,此刻手有些发抖,盘扣系不好,妹妹过去给她一颗颗扣好,帮着穿戴好了,这才去换自己的。程班主这里的黑袍都是给男人穿的,小女孩穿着衣摆拖地,她们卷起来缠在腰上又拿绳子捆紧,露出的裤脚和鞋子因为沾了泥土,颜色遮住了些,也不怎么显眼。
“抓你们的人叫程三,他还有几个帮手,那些个子高大,若是来了我们绝对跑不了。”李元哑着嗓子道,“你们趁现在快走,顺着破庙后门出去,有一条下山的小路,顺着一直走就能瞧见河,藏好了,路上瞧见任何人也不要冒头。进城之后,运气好在城门口就能遇到官兵,遇不到也不要在码头停,一直走,如果记得自己家在哪,就回家去,如果不记得了……就往西边去找青河白府,求一位叫谢璟的帮忙。”
两姐妹认真听着,等他说完就道:“我们一起走。”
李元摇摇头:“我腿断了,走不了。”
他的腿从被抓来的时候就被打断了一条,现在能站着,完全是在硬撑着一口气,如果倒下,一时半会想再爬起来都够呛。
李元从怀里掏了一个火折子给她们,叮嘱道:“你们出去,把院子里的枯树点着,那里隔着一道青砖矮墙,一时半会烧不到这边,但多少有个动静,能让巡山的人看到去报个信。”
姐妹两个接过,还想扶他一起走。
李元额上冒出一层冷汗,又急又怒:“如果想救我,就赶紧走!”
姐妹两个这才放开手,姐姐咬唇道:“你等着,我们去报官!”
两人走了几步,其中一个又折返回来,看头发被抓乱的样子能辨认出是方才那个妹妹,她一言不发,给李元磕了一个头,这才跑去追赶姐姐。
李元稍稍愣神,他这辈子卑躬屈膝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感激他。
胸口那里有点热。
又有点酸。
外头院子里燃起了火,火星子沾到枯树上一时间蹿得老高,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
火光晃动,映得室内忽明忽暗,呛人的气味和浓烟隔着墙传来,热得惊人。
李元被头发遮住的脸上肌肉抖动,扭曲几分,之后归于一种古怪的平静,他不再激烈挣扎,而是积攒力气,半垂着的眼眸遮住里面涌动的黑色。
他一点点往前挪,走近那个小包袱。
咬牙扛着剧痛去捡那个包袱,一只手腕上还缠着未完全散开的麻绳,血浸透麻绳,已经和伤口凝在一处——他攥着碎瓷片一点点磨开绳子,也磨开了相邻的血肉。
手快碰到包袱的时候,终是伤了的腿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李元抖着手把小包袱抓过来,也不管里头的金银细软,扒拉开那些只找那一尊黄铜小佛,小心擦去佛像身上的血污,宝贝似的拢在怀里。
外头火光四起。
李元躺在那,半晌没动。
外头忽然有人声喧哗。
有人救火,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逐一找过来。厢房木门陈旧失修,被撞了两三次就掉了半扇,紧跟着就有几道身影冲进来,为首的人举着火把往四下照了一圈,大步往这里来,喊了他名字。
李元耳中嗡鸣,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只瞪大眼睛看着那人,热泪盈眶。
是谢璟。
谢璟来救他了……!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拼命向人求救,但凡看到一个人影都不肯放过,但现在见了谢璟,反而发不出声了。他喉咙哑了,被火气和干渴弄得只发出几声粗哑声音,连喊一声都艰难,只扑腾着往那边爬。
李元努力仰头看他,睁着眼睛流泪。
谢璟走近了,看了一眼程班主那边,跟身后跟来的人说了一句“请官府的人过来”,随即又蹲下身来去检查李元的情况,其余都是皮外伤,只腿伤得重,右小腿那被打断了骨头,整个都歪了,拖在地上。
谢璟拿树枝给他捆上,勉强固定,找了人背他出去。
李元被送到马车上,谢璟很快也上了车,外头有火把打着,很快送了他们下山。
这次的火光没有再让李元害怕,他半躺在那,从怀里拿出黄铜小佛递给谢璟,他喉咙已经被熏哑了,讲不太出话。
谢璟给他递了水袋,车里暗,等到接过李元手里的东西才带了几分惊讶:“这是我卖给当铺的小金佛?你从哪里找到的,程班主拿了?”
李元点点头,哑声道:“是。”
不用他再多讲什么,谢璟就已明白事情经过。
谢璟脸色沉下来,半晌没有讲话。
李元喝了水,抿了抿唇,颤着声音道:“我,我没有,害姥姥。那日你被打……不是我……”
谢璟道:“我知道不是你,若你够那么狠,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他拧着眉,面沉如水,“我只是怪自己没有早些想到。”
李元捏紧了自己的腿,借着痛楚给自己力气,努力问道:“我给你的那三个铜板,你做什么了?”
“买了一张芝麻烧饼。”
“你救了我,不止一回。”李元眼里含着热泪,忍住哽咽,“早就够那张饼子的恩情,谢璟,你不欠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