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
主卧是一个套间,外头连着一个花厅和下棋的罗汉塌,上头的棋盘未撤,还摆着半盘残棋,一旁小碟上还有一只剥开的橘子。
卧房里烧了地龙,暖意如春。尽管已足够暖,但还是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脚踏边上摆了两双鞋,全都是规规矩矩的。
守夜的人这会儿正睡在床尾,一头黑发柔顺乖巧,垂落下来和浓密眼睫落在一处,偶尔随着呼吸微微动一下,人也乖得很,蜷缩在大床一角,盖了一点薄被,抱着一只靠枕脸都埋了小半进去,只露出鼻梁和棱角分明的唇,透着健康的红润。
冬日天亮的晚,加上昨夜陪着下了半宿的围棋,谢璟还在沉沉睡着。
九爷浅眠,忽然听见床尾那闷哼了一声,略微坐起,果然瞧见谢璟小腿微抖。他伸手过去给顺了一下,刚捏上小腿肚,谢璟就疼得闷哼一声,没两下谢璟就受不了,伸手过去按住道:“爷别弄,疼,让我缓缓。”
九爷手上略停,但没挪开,慢慢给他揉捏。
谢璟眼里都湿润了,眨眨眼,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气。
“又抽筋了?”
“嗯。”
“回头让小厨房给你炖点骨头汤,若还是疼的厉害,就让医生来瞧瞧。”
谢璟自己揉了两下,摇头道:“不用看医生,多吃两碗饭就好了。”他以前在戏班的时候就这样,那会吃的还不好,比这疼多了,不过也是这两年蹿了个子,忍忍就过去了。
九爷敲他脑袋一下,气笑了:“怎么,在我这饿着你了?起来,带你吃饭去。”
谢璟正在长身体,睁开眼就饿,听见就准备下床,九爷拦着又伸手把他裤腿放下,叮嘱道:“小心些,外头还冷,受凉了晚上又要哭鼻子。”
“我没哭……”
九爷抬头看他,手指伸到他眼尾碰了那一点湿润,故意逗他道:“没哭,那这是什么?”
谢璟有点不好意思,匆匆穿了鞋,披了外套就出去了。
九爷畏寒,早上起来的略慢几分,等他下床的时候,谢璟已经洗漱好了换了一身日常穿的衣服,捧着热手帕在等他。
谢璟给他擦脸,一边问道:“爷,今日穿什么?”
“厚实些的吧。”
“爷要出门?”
“倒也不是远门,就在前厅,今日有贵客到访。”
谢璟答应了一声,去准备了衣服,服侍九爷穿戴好又一同用过早点,去了前厅。
在前厅等了不多时,黄明游就来了,他一过来就要拽着谢璟他们回卧房,“走走,昨日那盘棋我想了半夜,终于想到了应对方法!小谢,你做个见证,瞧我今天非扳回一城不可!”
谢璟一听就头大,反手拽住黄先生,他如今十五,长高了不少,和黄先生个头相仿已能拽住对方了:“先生,爷今天要等一位客人,不如,不如——”他这边也说不出口“我陪您下棋”五个字,吭哧了半天,忽然听到后院一阵锣鼓声,立刻道:“不如我陪您去看戏。”
黄明游平日爱好不多,除了看书下棋,也就喜欢看戏了,听到他这么说感兴趣问道:“哦?府里又请了戏班吗,哪儿的呀?”
九爷不着痕迹跟他点点头。
谢璟就挽着黄先生的手,一点点把人带出去,边走边道:“外头来的戏班,今儿早上刚到。上回白家老爷寿诞那会请了尚玉楼尚老板,这会儿换了一位,听说是北平有名的角儿,您去瞧瞧,我也看不出来,好像叫柴雪什么——”
“柴雪河!”黄明游转眼就把下棋扔在脑后,拽着谢璟的手高高兴兴往后面戏园走,“快快,我一早就听说过,这两年在北地一直没能亲眼去瞧瞧,听说他唱的《借东风》好极了!”
黄先生什么都好,唯独棋艺差了些,而且还不肯轻易认输。
这会儿只要不谈棋,谢璟陪他去听一天一宿的戏都愿意。
白家戏园这两年戏园又翻修过一回,比之前气派了许多,戏台高出些许,石栏上雕了山水花鸟,十分富贵。
黄明游带着谢璟到了的时候,台上的柴雪河正在亮嗓,穿了一身大褂,也未施妆,瞧着是个二十七八岁非常和善的男人,相貌堂堂,颇有英姿。他瞧见有人来,也未停下,唱完几句之后,得了黄先生一句喝彩:“好!”
柴雪河朝这边略略躬身施礼,十分和气。
黄明游兴致勃勃,上前几步,谢璟跟上去帮着介绍道:“这位是黄明游,黄先生。”
柴雪河显然听过黄先生大名,连忙又是躬身一礼:“久仰久仰!这次能来北地,一直就想见先生一面,上次托尚老板的福,得了先生手书墨宝一副,实在欢喜,理应亲自道谢。”
黄明游写得一手好字,又是极出名的文人,墨宝千金难求。他送字画也不拘对方是什么身份,觉得投缘了,就送,不喜欢的哪怕是坐在高位也懒得搭理。
黄明游对柴雪河也只是听过,这是第一次见面,就觉颇为投缘:“柴老板客气了,我之前一直听尚玉楼说起你,听说你‘诸葛亮’演得极好!”
柴雪河笑笑道:“哪里,比起尚老板还差上两分,若黄先生不嫌弃,我待会给您唱一段?”
“哎呀,那可真是好极了!”
黄明游携他手一同过去,边走边研讨戏曲腔调。
柴雪河为人恭谨,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的,还教了黄明游几个起势和亮相,黄明游学得高兴,竖起大拇指夸他道:“你比尚玉楼大方的多,上回他过来,唱了一段倒也中规中矩,只那一手‘连珠炮’实在好极了,火彩次次不落,足足亮了几十回,把青河一众人都给看呆了!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说,可真急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