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李氏问道。问完马上反应过来,除了大房,还会有谁?他们到了这个地步,对方还是步步紧逼,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屋子的人都是愁云惨雾的,许鹿振作精神,说道:“娘,我接了个活儿,能挣一笔钱,到时候您先拿去应急。其它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你接了什么活儿?”李氏不放心地问道。
“一个朋友介绍的,当翻译,报酬相当可观,我就答应了。” 许鹿避重就轻地说。
李氏语重心长地说:“小婉,现在外面世道太乱,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千万留神,别乱结交什么人。你是留过洋的,找份体面的工作不难,至于工厂的事,娘来想办法。”
许鹿知道李氏的顾虑,为了让她宽心,暂且先答应下来。
隔日,她去书局买了一本关于商业翻译的书,闭门好好准备了几天。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在家中等田中惠子派人来接她。
第七章
许鹿今日穿了身黑色的裙子和白衬衫,坐上车以后,田中惠子上下打量她,忍不住说道:“冯小姐,你就打算这么去?”
许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不行吗?”她已经挑了身最成熟稳重的衣裳,可在外人眼里,还是嫩得像个学生。
田中惠子也没说什么,直接带她去了南京路上的欣欣百货。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们去了女装的柜台。许鹿随手翻到一张价标,被价格吓到:“田中小姐,不用这么麻烦了……”
田中惠子却径自拿起一件格子的西装裙,白色的花领衬衫,将许鹿推进更衣室里:“你可要撑起我的门面,快去换上。”
许鹿无可奈何,只能换了这身出来,售货员直夸漂亮。
田中惠子满意地付了钱,又拉着许鹿挑了一对珍珠的耳钉和手表。
“田中小姐……”许鹿一直被她拉着买这买那,根本无法拒绝。她就是白干一天都不够抵这些东西的钱。
换了一身行头还不够,田中惠子还带许鹿去一家高级的理发沙龙。
那里的一位造型师也是日本人,跟田中惠子嘀咕了几句,开始在许鹿脑袋上操刀。许鹿原本是短发,齐刘海,在造型师的一双巧手之下,头发固定在脑后成了个髻,刘海也剪得有层次了些,看起来像个名媛。
田中惠子对脱胎换骨之后的许鹿很满意,拉着她出门,坐上汽车。
上海联合商会的大楼也在南京路上,汽车停在门口,有十几个穿着和服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们看到田中慧子,纷纷上前行礼。原来田中家在日本还是个贵族,这些都是效命于田中家的部下。领头的是个叫松本的老头,面貌威严,不苟言笑。
田中惠子向他们介绍许鹿,松本听说她是中国人,目光中明显带了一些傲慢和不屑。
许鹿是拿钱办事的,不会在意他的态度。一行人走进大门,立刻有个秘书模样的姑娘跑上前,被浩浩荡荡的阵势吓到,眼神慌乱,不知道该看谁:“请问你们是……”
许鹿上前说道:“这是田中商会的理事,今日约了傅先生在这里见面的。”
秘书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确认之后说道:“请你们先到三楼的会议厅等待,傅先生还没来。”
“多谢。”
许鹿带着田中惠子等人乘坐电梯到达三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很空旷,摆着很多沙发和椅子。她抬手看了下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日本人向来守时,松本向田中惠子确认了好几次时间,还时不时用目光瞪一眼许鹿,好像她跟傅亦霆是一伙的。
到点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人推开,走进来几十个西装革履的人。傅亦霆在最前面,黑色的风衣披在西装外面,戴了顶礼帽,着装很正式。他的身边跟着苏曼,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袁宝和王金生也在。
田中惠子率先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跟着起立。
“久等。”傅亦霆将风衣和帽子脱给身后的人,坐下后说道,“这位是苏曼小姐,今日正好为我名下的百货公司拍摄广告。刚才我去片场看了一眼,有事耽搁了,顺便将她带过来。”
苏曼袅娜地起身,向对面点头一礼。她今天穿着一身暗色绒面的旗袍,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加上一条毛皮披肩,显得雍容华贵。她适合浓妆,妖艳而亮烈。
许鹿把这句话翻译给田中惠子听。傅亦霆这才注意到她,目光只短暂停留一下,就挪开了。坐在他身后的翻译小声道:“傅先生,这位翻译小姐的日语说得实在太好了。我们今天可能会有点吃亏。”
傅亦霆横了他一眼:“我花重金请你来,你就跟我说这个?”
翻译乖乖地闭了嘴。
自进来之后,苏曼一直在看许鹿,这下终于认出她来,是在傅公馆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小姐。今日的她格外不同,脱去了那份学生气,有种成熟女性的魅力,很难忽略她身上的光芒。
田中惠子将买楼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翻译转给傅亦霆听。
他刚说了两句,许鹿发现错误,立刻纠正道:“田中小姐希望是永久合同,而不是长期合同,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另外她希望买楼用的是汇票而不是支票,请翻译得准确些。”
傅亦霆闻言瞪了那年轻的翻译一眼,不悦之情溢于言表。今日若不是看三爷的面子,他是不会来的。但既然来了,总要有个翻译随行,临时抓了这个,岂料如此不中用。
他早已经将冯家查了个底朝天,知道冯婉在日本留学三年。可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她能将日语说得这么好,想必下过一番苦功。许多有钱人家送子弟出去留学,不过是为了镀一层金,也没学到什么真本事。这个丫头,倒是没辜负她父亲的苦心。
翻译不敢看傅亦霆,汗如雨下,十分无地自容。这年头可不是谁都有钱出去留学的啊。
接下来的谈话还算顺利,只是说到买楼的地点,松本忽然抢话道:“傅先生,我们若买,自然要南京路上最好的楼,田中家有的是钱。只要傅先生好好替我们办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跟大日本帝国合作。”
许鹿来不及阻止,那边翻译已经把话都告诉了傅亦霆。许鹿背后阵阵发凉,果然看到傅亦霆的脸色一变,原本端正的坐姿变成翘着二郎腿,还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他眉梢眼角开始透出不耐烦,好像下一刻就会扬长而去。
他的修养,因为松本的话,而消失殆尽。
袁宝气道:“岂有此理,我们六爷今天肯来见你们,全是看三爷的面子。真当我们稀罕跟你们日本人合作吗?想要南京路最好的楼,你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袁宝说这话的神情已经很不客气,日本人就算听不懂,也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田中惠子着急地问道:“冯小姐,他们说什么?”
许鹿斟酌之后才说:“傅先生的意思是,他因为昔日受恩于叶三爷,才愿意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田中商社的人。希望松本先生同样看在叶三爷的份上,说话能够客气点,以免伤了两边的和气。”
“岂有此理。”松本拍案而起,“我松本平可是陆军中将头衔,他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叫我客气点?”
傅亦霆带来的人见状,也都叫嚣起来:“这个日本人不识好歹,敢跟我们六爷蹬鼻子上脸的,兄弟们,别跟他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