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霆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回到傅公馆,洗完澡出来,时钟已经过十一点了。
傅亦霆躺在床上,枕在手臂,再次用手摸了摸脖颈。刚才泡在浴缸里,他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那种柔软的唇瓣贴在肌肤上的感觉,销魂蚀骨。先前他一门心思都放在剧场内,接着又被请到了治安厅,尚无暇去细想当时的情景。
此刻心头一片燥热,像有只猫爪不停地挠他的胸腹。
他松了松浴袍的领口,翻了个身,忽然看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一头蓬松的短发,穿着跟他同款的白色棉质浴袍,娇羞地抬头看他。眼睛像是山林中的鹿一样,纯净无瑕。
他微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不答他,只是手臂缠绕上他的脖颈,粉嫩的嘴唇嘟起,主动吻了上来。
傅亦霆没有躲,甚至内心还有期待,主动搂了她纤细的腰肢。就是这种柔弱无骨,绵软温香的感觉,他从回到家便一直在回忆。
这时,敲门声响起:“六爷!”
傅亦霆猛地回过神来,再低头看怀中,什么也没有,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幻觉。他皱眉,直直地坐起身,恼怒地翻开抽屉,四处找烟,喝道:“滚进来!”
袁宝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偷偷开了道门缝:“六爷……”
“什么事?”傅亦霆靠在床头,声音冷硬如冰。
“这个……刚刚叶公馆派人送来的。”袁宝手里拿着一张请柬,战战兢兢地递了过去。
傅亦霆抽出里面的硬纸,扫了一眼。叶秉添要在叶公馆办一场宴会,也没具体说是请谁,什么内容,只是请傅亦霆出席。
原本叶三爷办场宴会也是寻常的事,只是他已经很久没请过傅亦霆了,此次特意邀他出席,想必有什么用意。
“您说这三爷的时间也是掐得准,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这个时间送,好像知道您在家一样。”袁宝说道。
傅亦霆心中清楚,今夜黄明德忽然出现在租界,是有人透露了风声。在上海有多少人仰他鼻息,就有多少人恨他入骨。这几年,他跟叶三爷之间也早不是当初那样了。首先是经营理念不同,他自己分出来单干,还有立场相背而驰,叶三爷跟政府人员关系密切,而现在的政府多是些唯利是图,卖国求荣的小人。
但他始终相信,叶三爷会提防他,却不会找人对付他。
“睡觉吧。”傅亦霆将请柬放在床头,躺了下去。
袁宝“哦”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六爷刚刚从治安厅出来的时候,明明还很平静,这会儿是在跟谁生气呢?
傅亦霆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轮番涌现各路人马,无法静下心来。还有那种莫名的,无法解释为躁动还是焦虑的情绪,全因为这一晚而发生了变化。
在冯家,许鹿同样辗转难眠。当时在剧场的感觉实在太深刻了,所有画面如电影的慢镜头一样在她眼前回放,她根本睡不着。
傅亦霆的风衣被她叠整齐了,就放在屋中的桌子上。她想着一定要把风衣洗好了送回去,再当面道声谢。
第二日,许鹿顶着两个熊猫眼起床。冯清昨夜是跟李氏一起睡的,已经好多了。她一见到许鹿就问:“姐,昨天救我们的那个人,是谁?”
许鹿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救命之恩,当然得跟人家道谢啊。”冯清站在她身边,说道,“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我们说不定都出不了那个剧院。丁叔今早去买早餐,听说死了不少人,租界和华界都惊动了。”
许鹿漱口,淡淡地说道:“他就是日升洋行的老板傅亦霆。爹的医生也是他找的。”
冯清拉着许鹿的手臂,惊到:“姐,那就是傅亦霆?怪不得这么厉害。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然你以身相许好了。”
许鹿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呢?刷牙去。”
“怎么是我胡说?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救你,还把你抱下楼,要说对你没有点意思,我可不信。”冯清义正言辞地说道,“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许鹿脑海里不由地闪过昨夜的画面,一时也有些晃神。他抱她只是因为她的脚受伤了,应该没有别的意思。但当时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穿过枪林弹雨的感觉,只要想起,她便会不由地心跳加速。
“你看你看,还说没什么?”冯清起哄道,“姐,我看你俩真的挺般配的。这种男人,绝对不能放过。”
许鹿不想跟她多费唇舌,径自打了水洗脸。李氏站在门边,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对傅亦霆救了两个女儿也十分感激,但冯家是清贵人家,傅亦霆那样的出身和背景,跟他们家根本不是一路的。
老爷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同意小婉跟他在一起。
早上吃的是豆浆油条和小笼包,现在冯家条件好一些了,没那么拮据,不用再紧巴巴地过日子。许鹿让丁叔出去买了份报纸,果然各大版面都在说昨夜的事情。还有人干脆写文章大骂那个吴秘书,说他是汉奸,卖国贼,死有余辜。
早饭吃到一半,吴厂长跑来了。
“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吴厂长喝了口茶,说道,“您让我向之前的原料商下订单,我定金都付好了,他们的负责人过来说要涨价。我跟他们说了半天,他们就是不肯妥协。”
“这几户原料商我爹用了好多年,怎么突然提要涨价的事情?付了定金,临开工才说,他们不怕违约?”许鹿问道。
吴厂长也觉得奇怪:“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忽然变卦。他们说今年各地棉花欠收,继续用之前的价格他们要亏本,非要我们涨价不可。做生意怎能如此儿戏!”
许鹿却觉得肯定又是有人从中作梗,棉花又不是这个季节才收的。无论如何,她要亲自过去看看。
她跟吴厂长一到了纺织厂,看到两伙人站在厂房前面,正在争执。吴厂长几步走过去,喝道:“怎么回事?你们不去干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其中一伙人是纺织厂的工人,他们指着另一伙人说:“吴厂长,这群人不知是打哪里来的土匪强盗,二话不说地要把我们库房里的原料全都搬走!大家伙肯定不能同意,他们就说是跟您谈好了!”
“对啊吴厂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面那伙人也是振振有词:“我们要涨价,吴厂长不肯同意。为了弥补损失,只能把之前交的一部分货先搬回去,我们也会把定金退还。哪里不对?”
双方各执一词,吴厂长根本劝不住。
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停在工厂的外面。傅亦霆经过这附近,远远看到纺织厂乱作一团,就让袁宝把车开过来。袁宝探头看了看,对傅亦霆说道:“六爷,不好,里面好像快打起来了,冯小姐也在!要不要去帮忙?”
傅亦霆看到那娇小的身体被挤来挤去,正要去开车门,忽然听到她大喊一声:“都不要吵了!”
他又把手放了下来,吩咐道:“先看看。”
许鹿站在两伙人之间,因为个子不高,刚开始实在不起眼。她喊完之后,众人都看向她。她对吴厂长说道:“让工人们都回去干活,这里我来处理。”
吴厂长点了点头,招呼工人们回厂房去,然后又站在许鹿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