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她记得她第一次到纺织厂的时候,看见吴厂长,两个人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生疏得很。后来也就是工作上的伙伴,现在已经发展到可以说一说生活琐事的朋友了。
许鹿回忆过去,自己刚来时的确有些抵触的情绪,各方面条件的落后,身份的转变,都让她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地看着身边所有的人。现在已经慢慢转变成融入这里,真正地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
“大小姐,还有件事,我觉得还是要跟您说一下。”吴厂长说道,“我的一个朋友,原来在大老爷的洋行里做事的,听说因为几个月发不出工钱,他就不干了。大老爷的洋行好像经营不善,投资失败,亏了很多钱。”
这家洋行是冯婉的祖父留下来的,在众多的产业之中,是最值钱的,家里很多生意都通过它。冯先月仗着自己是长子,把洋行独吞了,没想到不过几年光景,竟然到了如此境地。
“你的那位朋友可有说,大伯打算如何做?”
“这个我没有问,要不然我再打听打听?”吴厂长说道。
许鹿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他了。
按照许鹿的想法,经营不善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是关门歇业,一种是找人投资,变卖部分的股权。冯先月还要依靠洋行赚钱,撑场面,应该不会关门,而是会选择第二种。按照她的私心来说,不想让这家洋行落在外人的手里。
吴厂长很快打听回来消息,说冯先月已经放出消息,想找人投资洋行,已经有两三个月了,也有不少人去问。但是价格一直没有谈拢。
冯先月之前想要投资电影公司,花大价钱去国外买了一整套的设备,结果因为一场意外的火事,把设备烧了个精光,还延误拍摄日期,赔了个血本无归。加上冯祺花钱向来大手大脚,也没为洋行拉过什么正经生意,那边又跟苏曼合作,投了一大笔钱,导致账上的资金周转不过来,所以才出现了危机。
冯先月已经变卖不少私产来挽救,但现在的大环境本来就不景气,所以无力回天,只能出下策,找人投资。
“大小姐有什么打算?”吴厂长问道。
许鹿老实地说道:“我想把那家洋行买回来。我爹本来就有份,当初被大伯霸占,现在还弄成这样。若是被别人买走了,我怕早晚要改姓。这是祖父留下的产业,不能拱手让人了。”
吴厂长是表示认同的,但价钱却是个大问题,还有派谁出面去谈。
“我们账上的钱,根本不够买洋行的。而且大老爷如果知道小姐要买,肯定不会卖的。您看,若不是我的朋友,他们连一点风声都没露,肯定是不想我们知道。”
“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来想想办法。”
一个上午,许鹿都在办公室里对账目,也在想洋行的事情。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凌鹤年作为田中商社的代表来了。
他今天穿着身黑色的西装,外套长款风衣,拎着公文包,像个优雅的绅士。有的人站在那里,就会自成一道风景,赏心悦目。
凌鹤年跟她握了握手,夸奖道:“一段时日不见,冯小姐越发光彩照人了。”
许鹿有点不好意思:“怎么还劳烦凌先生亲自跑一趟?”
凌鹤年笑着说:“我是以田中商社合伙人的身份过来的,跟冯小姐提一下订单上面的布样以及所用材料的问题。不知冯小姐现在有没有空?”
“当然有,快请坐吧。”许鹿给他倒了杯茶,“地方简陋,还请凌先生不要嫌弃。”
凌鹤年出入的的确都是高级的地方,最初他来到这间狭小的办公室时,也感叹过环境恶劣。按理说冯记现在生意做得也不错,应该有闲钱翻新一下这间办公室。可女主人显然是个不怎么讲究门面的人。
原本这种事田中商社派个秘书来说就行了,凌鹤年亲自来,一来是对这份订单的重视,二来也是有些私心。
他从包里拿出图样,仔细跟许鹿说了一遍,然后道:“考虑到订单的数量和难度,确实给贵厂造成了困扰,所以我们同意延期两个月。这是田中商社在国内的第一笔生意,田中家十分重视,希望冯小姐能好好完成。”
“感谢你们的信任。商社的要求我大概都了解了,如果延期两个月的话,我们肯定能按时交货,请凌先生放心。”
凌鹤年满意地颔首,将东西都交给许鹿,说道:“谈完了公事,有点私事想跟冯小姐谈。冯小姐能否赏光,跟我共进午餐?”
许鹿想到自己蹭过他几顿饭,现在自己也终于有点小钱了,理应回请他一顿,便说道:“我来请客,地方你挑吧。”
凌鹤年开车在工厂附近找了家西餐店,他帮许鹿开了车门,说道:“怕耽误你的时间,将就一下。”
这对许鹿来说,可一点都不将就。她有时忙起来,中午就是吃些路边摊,或者下个小馆子,哪里会正经地跑到西餐厅来。
还好她今天穿的衣服进去没什么问题。
凌鹤年点了意面跟牛排,还有海鲜大虾,叫侍应生开了瓶店里最好的法国红酒,给许鹿倒上。他对吃向来是很讲究的,就算是这样不算太高级的店,也能给他吃出不菲的价格来。
许鹿有些心疼自己钱包里的钱。
“红酒还喝得惯吗?”他举杯说道,“以后若是交际应酬,跟洋人打交道,免不得要学着喝一些。红酒不容易醉,而且不会有人逼你牛饮,是个不错的选择。”
许鹿感谢他的提醒,也拿起酒杯,跟他的轻碰了一下。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十分温和亲切,跟刚才在办公室里的判若两人。
许鹿就是不怎么喜欢红酒的味道,要是喝,也能喝一些。听说上流社会的交际,喝酒都是必不可少的。
“冯记洋行在找投资人,你是否知道这件事?”凌鹤年放下杯子,直奔主题。
许鹿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便点了点头:“我刚刚听说。”
“很多人都感兴趣,包括惠子。而且冯先生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有意降低要求。惠子跟冯先生约了十天之后详谈,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内就会签约。”凌鹤年说道。
许鹿没想过会这么快,钱的事情,她还一筹莫展。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许鹿问道。
“因为这原本是冯家的祖业,如果被惠子买下来,以后可能就不会再由冯先生做主,继而就不再有冯记洋行了。冯小姐对此,难道不会在意吗?如果不在意,就当我没有说过。”
许鹿当然是在意的,怎么能让冯家的祖业被日本人买去?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那凌先生告诉我这些,惠子小姐就不会在意吗?”许鹿反问道。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商业机密吧。
凌鹤年摇了摇杯里的红酒,其实他也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自己应该告诉她这一切。但身份和立场,确实不大合适。
他不在乎地笑了笑:“她知道了,应该会在意吧。不过我把你当朋友,所以还是要告诉你。只需有人出更高的价格,冯先生应该就不会跟惠子谈了。”
凌鹤年只点到为止。买下一家洋行,并不是小数目,以她目前的实力,恐怕十分困难。但傅亦霆就不一样了。由他出手的话,应该很容易就解决了。
许鹿也想到了傅亦霆,找他借钱,应该不难。可是她过不去心里的坎,新厂的事情,已经欠了他,这件事不该再麻烦他。她自己家里的事,应该自己去解决。
牛排和意面端上来,凌鹤年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回来,继续若无其事地吃。到了结账的时候,许鹿刚要拿钱,侍应生面带微笑地说道:“小姐,这位先生已经付过了。”
还给了非常可观的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