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视线的时候,覃瑢翀瞬间有种错乱的惊慌,他知道当这场黄粱大梦烟消云散时,顾华之也会永远地消失在他的每一个夜晚,从此以后只能在白日里回忆荒凉的过往。
但覃瑢翀停顿了片刻,还是移开了视线。
他低声说道:再见。
顾华之也说:再见。
覃瑢翀松开顾华之的手,温热的触感停留在他指尖,像一团渺小的火苗,迸裂的火星并不烫,落在他身上的每一处缝隙,没有将皮肉都烧焦,被风吹就变得凉。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更远处的未来,步步走去。
身后同样传来了脚步声,和他的脚步声交错响起,偶尔重叠,稍显纷乱。
覃瑢翀没有回头,不过,他知道,顾华之也正走向和他相反的另一条道路。
从此以后,往事都融于风中,各奔东西,不必再回头张望。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是因为赶榜,谁又愿意深夜更文呢.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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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缭乱
聂秋在见到田挽烟之前, 其实是有些忧虑的。
被长久陪伴的人、想要将后半生都蹉跎在他身上的人,当着面婉拒,对于这个年近二十七的姑娘来说, 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所有为之付出的青春年华都像是个笑话。
但是田挽烟的状态却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除了眼眶微红, 眼睛稍显浮肿以外,无论是谈吐,还是举止, 她都如往常一般, 挑不出任何毛病, 仿佛她已经将覃瑢翀彻底放下了。
不过,又怎么可能全然不在意呢?聂秋想,伤痕总是潜藏在心底的。
他听说覃瑢翀将要踏上遥远的旅途,田挽烟自然也知晓。
这一次, 田挽烟没有说要一起去,覃瑢翀也没有一意孤行, 反而是允了沈初瓶和陆淮燃的陪同,换下繁重的服饰, 一身轻便的侠客装束, 真像是初次踏出府邸,想要在这江湖中掀起惊涛骇浪的名门后裔, 可除却那轻浮的语气,他浑身上下的气度却是成熟稳重的。
比起聂秋之前见到他的时候, 更加深沉,像是无意间凝结了花瓣的琥珀,厚重而悠久。
覃瑢翀向来都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但他这次却没有说要去哪里。
不是他有意搪塞,含糊其辞,而是因为他这次只想追随春风,在这天地间肆意行走。
当然,还有那枚螭虎衔莲玉佩,常伴他身侧,在漫长悠久的流浪中慢慢沉淀,变得更加温润内敛,终有一日,那光滑的暖玉上都将布满覃瑢翀掌心中深深浅浅的纹路。
覃瑢翀来道别之后,聂秋很快就收到了田挽烟的传话,是让他来取他应得的东西。
她当初答应的,在他和田家家主田翎之间牵线搭桥,如今便是来兑现诺言了。
见到田挽烟的时候,侍女正给她看新买来的料子,质地柔软,颜色明亮,田挽烟默不作声地听着,时而伸手去捻那节绸缎,她没有让聂秋等太久,略略看过后,便说了个好字,摆手让侍女退下了,房内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骤然降了下去,变得尴尬起来。
聂秋的视线刻意避开了田挽烟稍显浮肿的丹凤眼,拱手唤了句田姑娘。
田挽烟亦是回礼,这便是他们之间短暂而客气的寒暄了。
她不说,聂秋自然不可能提到覃瑢翀,这两人就像什么都不知情,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田挽烟让他稍等片刻,便回身走进了里屋,应该是去取什么东西了。
趁着这点空闲,聂秋才有时间仔细思考田挽烟的一举一动。
从千里迢迢赶到镇峨,冷静地、狂妄地摆出所有他感兴趣的消息,向他提出交易;再到后来,前往霞雁城的马车上,田挽烟将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他时,面上流露出的怅然神色;最后,他们终于抵达霞雁城,田挽烟一路打听着,将聂秋引到凌烟湖,便绝口不提要同去的事情,只是嘱托了他两句,要他转告覃瑢翀,说完后就转身离开了,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
在镇峨见到聂秋的时候起,田挽烟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说,男子是永远无法明白了,那些所谓的为情而死,不求回报的女子,不是因为爱一个人爱得难以割舍,只是争那么一口气,所以才又倔又固执,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她还说,她知道她再也不可能在覃瑢翀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田挽烟到底有多喜欢覃瑢翀,她自己恐怕也答不出来。
爱情对于她而言太庸俗,也太可笑,曾经身为浸染风尘的花魁,她见过的甜言蜜语太多了,见惯了求而不得,也见惯了朝三暮四,所谓的好感,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只是习惯了陪伴,所以逐渐觉得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也是合适的。
既然覃瑢翀要走,田挽烟就不强留,她是非要亲眼见证,非要亲耳听到,非要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压抑的落泪,才能够彻底死心,断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念想。
她只想输得痛痛快快,也好过以后的耿耿于怀。
你说田挽烟深切地爱着覃瑢翀,所以才愿意不计回报的付出,是对的;说她从未有一刻爱过覃瑢翀,她所向往的只是纯粹的爱情本身,只是细水长流,相濡以沫的陪伴,也是对的。
所以覃瑢翀给出了答案,田挽烟就接受,也不挽留,就此便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只是,不知道田挽烟何时能够彻底放下覃瑢翀了。
就像顾华之对于覃瑢翀来说,都不是时间能够轻易将其抹去的存在。
田挽烟很快就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方木匣,匣上未着任何装饰,朴素至极,就像是街旁叫卖的小贩,顺手取过来装东西的木匣,图的只是方便,随时都能丢弃。
她将木匣打开,面朝聂秋,取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竹节,金属一样的颜色,像铜,在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微光,上下皆通,是空心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表面上连一个象征田家的家纹都没有。
朔月之时,坐北朝南,在山水环绕之处,以石击节,能够听到兽音,而竹节损毁,就说明我叔父已经知晓了你传来的消息。田挽烟合上木匣,淡淡解释道,我得和你强调一下,竹节损毁这四个字并不是夸张的说法,这种竹节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后就失去了作用。
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顿了顿,说道:我叔父见过你之后,如果他产生了和你继续交流的念头,他就会在分别之际,像我这样将竹节交给你,以此作为下一次见面的媒介,直到他觉得没有必要。
聂秋接过田挽烟递过来的木匣,又听见她说道:田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所以你不必因为他的身份而感到拘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不过,不要问他窥探天命的时候会看到什么,不要询问他的恐惧当然,我认为聂公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田姑娘已经将此事告知他了吗?聂秋问。
是的,我已经告诉他了,既然他知晓此事,你击碎竹节的行为就算不上贸然无礼。田挽烟揉了揉眼角,略带倦意地说道,叔父说,他期待和你时隔多年后的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