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围成一团,陷入了短暂的讨论。
聂秋在嗅到雪松香气的时候就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半个身子都隐在花簇后,肩膀微微一斜,背脊便撞在了一处温暖的地方,紧接着,身后的人将掌心按在他的后肩,替他稳住了身形,雪松的香气一褪,随之而来的便是檀木的气息,还有无意间沾染的香火气。
方岐生没想到聂秋的反应如此快,简直是下意识地,毫不犹豫地朝他的方向倾身。
怎么了?始作俑者倒是不觉得哪里奇怪,压低了声儿,从唇缝间吐出几个字。
方岐生皱起眉头,将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站在村民们的视线死角处,靠近聂秋的耳畔,轻声说道:黄盛说,他们一开始说的那番话,大概意思是神君,自从使者将那张鹿角面具交给我们之后,我们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到现在那张面具,我们必须拿过来。
聂秋应了一声,眼见着众人已经讨论完毕,便向前一步,和方岐生重新拉开了距离。
魔教教主神色晦暗地融入阴影中,莫名觉得掌心中的温度也随之而去,变得冰冷。
神君。黄盛在聂秋身后的几步距离处,双手抱胸,缓慢地翻译着村民的回答,已过了十天,再过二十天,就是下一次昆仑洞开的时候了,若要离开,您的面具也该拿走了。
那张鹿面上,刻着镇昆仑,守玉楼六个字,从他们的话中可以知晓,不出意外的话,这张漆黑的鹿角面具便是所谓打开昆仑的钥匙,而昆仑则是每逢满月之际开启一次。
黄盛记起,十天前,那一晚上好像确实发生了些怪事,比如家禽骚乱,比如家家户户都提早关紧了房门,他那天正好身体不适,一直在休息,更别说踏出房门半步了。
聂秋听罢,只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然点头应了下来。
看着村民忙里忙外地拿起镐子,凿开祭坛,岩石迸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聂秋突然福至心灵,终于明白之前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
既然这张鹿角面具是打开昆仑的钥匙,那么,如果面具真的在这里
常锦煜当初又是如何进入昆仑的?
一声惊呼,底下顿时变得喧闹起来,蕴含着巨大的恐惧。
他们惊慌得几乎失去理智,有甚者已经开始痛哭,骂骂咧咧地,互相责骂,到最后甚至演变成了愤怒的宣泄口,村民们扭打在一起,血液从指缝中溅落一地,好似点点红梅。
聂秋强掩涌动的心绪,落下神像,走向嘈杂声的源头。
果然,藏在祭坛底部的木箱中,空无一物,软垫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凹陷。
那是放置鹿面的地方,或者说,是曾经放置过鹿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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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使者
这场斗殴最后因神君的出声制止而告终。
中年人捂住被打出血的鼻子, 弓起身子,急促地喘息着,另一只手按住眉心, 随即又碰了碰咽喉,勉强行了礼节,喉结滚动, 唇齿间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
听得多了,聂秋也能从他的音节和肢体动作上猜出点大概。
无非是道歉的话,支支吾吾说了半天, 神色惶恐, 生怕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神君动手。
聂秋将木箱翻来覆去地看, 连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却什么破绽也没有找到,若不是因为常锦煜的事情在前,他恐怕很难从这地方看出来取走鹿面的人是谁。
应该说, 不愧是那个让正道所有人退避三舍的人吗,聂秋想, 来无影,去无踪, 常锦煜就这么取走了他们绞尽脑汁想要获得的钥匙, 甚至没有留下半点可以追寻的线索。
他合上木箱,退到雕像所笼罩的阴影中, 氤氲的烟雾将他面上的神情重新遮掩起来。
一年前,是不是有人来过此处, 向你们打听过昆仑的事情?聂秋冷着脸,那群村民根本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更别说发现黑暗深处还藏着个黄盛了, 那人的相貌和使者一样吗?
常锦煜肯定不是那个将鹿角面具交给他们的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聂秋之所以要这么问,是为了诱导这群人说出那名昆仑使者的长相。
不一样。黄盛看着那名中年人沾满血液的嘴唇一张一合,斟酌着,复述他的话,那个人是个剑客,总是笑脸相迎,很健谈,我却总觉得他很危险,村里的人都不太敢接近他。
而将那张鹿角面具亲手交给我们的使者,似乎对这附近很熟悉,即使不需要我们带路也能够轻松越过山脉,那两人虽然都是笑眯眯的样子,使者身上却没有那种危险的气息,他偶尔会过来看看,村里的人都很喜欢他至少,从我父辈那一代就这么和我说了。
聂秋问:你确定那名使者是吾派来的人吗?
那位使者希望神君不要介意我的话。我父亲说,那位使者看着不太正经,说话的腔调像那种油腔滑调的商人,又像招摇撞骗的江湖道士,经常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不过,他总会在关键时候出手相助,替我们摆平一切。到现在,使者已经用仙术帮助我们许多次了。
中年人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低声交谈了两句。
老妇人顶着被划伤的脸,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用双手捧着,朝聂秋递了过来,用狂风吹动破旧木屋时发出的嘶哑声音,说道:请仙君过目。
她的官话说得比其他人都要好,所以聂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白衣宽袖的仙君拨开眼前的袅袅雾气,垂下眸子,好像对老妇人手中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她提出了请求,所以仙君便施舍了半点目光,轻飘飘地,朝她的双手看去。
然后,他笼在袖袍中的手指猛地收紧,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双满是皱褶的、枯瘦的掌心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圆润光滑的黑石子。
略略一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八颗,泛着玉一样的温润光泽,静静地和他对望。
不止是用眼熟能够描述的,聂秋曾将相同的石子握在掌心中,令它染上温度;曾将它压在指腹下,默念着那些生涩的卦象,向四方之位移去;曾亲眼看着它迸裂,碎片混着黏稠的血液,在深夜的烛光下散发着阴森的冷意,无形中把命运的轨迹推向另一个方向。
这些石子是使者拿来的,他说是可以借此推算天象,老朽愚钝,一直未能参透。
聂秋背过手,掌心下压,想要使几近融化的沸腾情绪沉寂下来,然而,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是烫的,在皮肉下跳动,敲击着,促使他将那些遗落的细节重新拾起。
他忽然觉得嗓子有点干涩,哑着声音,问道:那位使者,是不是名为徐阆?
正巧十八颗,是用来卜卦的,质地奇特,并非那种随处可见的寻常石子。
是的,如果追溯那些石子的源头,就应该从霞雁城说起,或许更早,从清昌镇说起,从所有故事的开端说起,在那个油嘴滑舌的老道士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命运就早已落音。
老妇用余光偷偷瞥了聂秋一眼,见他眼神暗沉,更不敢多看,只是答道
使者确实是用徐阆来自称,不过,他在我们面前,更多的是用阆风仙君这个名讳。
古籍中所记载的文字又浮现在了聂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