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8)(1 / 2)

所以,我们不以皮囊来辨别每个人,我们以灵气,更进一步来说,以魂魄来辨认。

他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无论是少年还是老者,落在他们眼中,几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徐阆像是忽然泄了气一般的,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也是今日才发觉,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我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年轻人了,而是其他人眼中的老者。

还有一点,他没能说出口的:时间是残酷的,毫不留情面的刽子手,永不停歇地向下流淌,又有意在险滩上久久地停留。他早就知道自己会亲眼看着弟子们相继离开人世,却未料到它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令他措手不及,甚至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那种惨烈的景象。

梁昆吾凝视着徐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未能看出你日益衰老,并不是因为我看不出差别,而是因为,纵使皮囊老去,你的灵魂却还很年轻。

不过,他抬起手,指向面前的虚空,我可以令你的年华永驻。

徐阆感觉匕首所停留的那块地方有了滚烫的温度,如同一团火焰,在他的血液中流窜,向四肢百骸蔓延,将他的骸骨都剜去,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比起疼,更多的反而是痒,和结痂的疤痕生出新的皮肉一样他的嘴唇颤了颤,问道: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

实际上,当你看过白玄给你留下的卷轴后,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许更早,在你离开昆仑,却在天界灭亡之际回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梁昆吾如此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徐阆,你一直不肯饮下楚琅给你留下的甘露,是不想被约束,也不想脱离凡人的身份。然而,你也意识到了,你的身体逐渐地衰老,它终究有一日也会支撑不住。

你恐惧的并非你的老去,归根结底,你是在恐惧你面临选择的这一天越来越近。

在梁昆吾说这些之前,徐阆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一点,而当他说了之后,徐阆却不得不承认,梁昆吾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在恐惧。他明白自己多久会离开人世,也绝不是那种会耗费一切心力想要活下去的人,生老病死乃是常事,真当那天来临之际,他会坦然面对。

然而,如果那天到来,他撒手人寰,那么仙界该怎么办?他又如何兑现自己的承诺?

徐阆竭尽全力,想要成为维持凡人的身份,他与这人间藕断丝连,若是连凡人这最后一层身份都舍弃,那么,他又该用什么来证明他曾经来过这人间,也曾将它当作过故土?

他认识的,认识他的,终将相继离开,这世间偌大,已不剩他的藏身之处。

唯有凡人这个身份,才能叫他在踏足人间的河山时,心中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宽慰。

徐阆茫然地想,如果连他最珍视的东西都被剥离,那么,他还剩下什么可以怀念?

梁昆吾见徐阆的神色阴晴不定,明白他正在与自己交战,便翻过手掌,缓缓下压,热潮瞬息间褪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的,烟消云散,他说道:楚琅想赋予你神位,然而,凡事皆有代价,饮下甘露,你就再也无法离开昆仑半步,这也不是你我想看到的。我无法赋予你神格,却可以将你的寿命与我相连多余的话,我不提了,你是明白的,好好考虑吧。

和梁昆吾的寿命相连,无异于获得永恒的生命。

这大概就是许多皇廷贵族们拼尽全力,甘愿付出一切想要获得的东西了,然而,徐阆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时遇见的车夫说的一句话,那些玩意儿啊,也只有皇廷贵族们会在意。

可终究过去了这么多年,心境有所不同,更何况,这件事的重要性,徐阆再清楚不过。

他没有再像那场梦境中断然拒绝楚琅一样拒绝梁昆吾,而是说道:我会慎重考虑的。

第284章 、反戈

在徐阆考虑的这段时间里, 他又去了一趟人间。

他是去见自己的二徒弟,步家家主最后一面。

大徒弟和小徒弟的下场都不算好,前者太执著于符箓, 后者贸然入世, 将世间因果牵引在自己身上,而二徒弟却不同,他所建立的步家徘徊在出世和入世之间,既未卷入权势的纷争, 也并不是一味地避开世俗, 正是这样中庸的态度, 使他最终得到个寿终正寝的结局。

徐阆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了茫然无措的情绪中,直到这次见了二徒弟,和他闲谈了一阵子,知道他也从未后悔过, 并且至少他的结局是好的, 徐阆这才从漩涡中脱离出来。

直至夜幕低垂,回到昆仑之前, 徐阆去了那座偏僻衰落的小村庄。

他和白玄曾经在这漆黑的山脉中救下的那个小孩儿, 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白玄的雕像刻了出来。盛放的花,熊熊燃烧的烈焰, 烈焰中的石怪, 他手中的鹿角面具, 身上正渐渐褪下的冷硬甲胄,眉眼间那一点漫不经心的冷淡,都刻画得栩栩如生,挑不出半点瑕疵。

不过, 现在已经不能再喊他小孩儿了,徐阆心想,他都儿孙满堂了。

楚琅的花,梁昆吾的匕首,白玄的面具,这三个能够开启通往昆仑大门的钥匙,都在他手里。他每每想到此事,都会觉得这三位仙君实在太瞧得起他了,又或者,他们是因为纯粹的、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所以才将手中的钥匙托付给他吗?他暂时是不会明白了。

以免弄丢,徐阆就将这三样东西分别放在了三个地方。他将梁昆吾的匕首随身携带;将白玄的鹿角面具亲手交给村民,让他们妥善保管;最后将楚琅的花放在了昆仑的阆风岑中。

虽然他还将它们都称作钥匙,实际上,其实只有象征着昆仑宫的那条道路才能通往仙界,用面具或是花打开的通道,早就已经成为了废墟,永远也不可能找到那条正确的路。

所以,即使徐阆将它们分别存放,却并不担心会有心怀歹念的人用它们来动手脚。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昆仑,在梁昆吾那里赖了一阵子,正准备离开,回他的阆风岑时,昆仑宫的大门猛然打开,冰冷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破军星君面如寒霜,就站在门前。

徐阆见破军来势汹汹,神情不虞,满身的煞气,手里还提着他那柄穷炱枪,衣角处少了一块,切口光滑,明显是被什么利器割裂的,便猜到他那边是出了些状况,于是又坐了回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忍不住出言调侃道:怎么去了一趟人间,星君便成断袖了?

破军正在气头上,闻言,胸中的怒气更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

徐阆乖乖地闭嘴了,目光却还在破军的衣袖上久久地停留,比他说话还叫人恼火。

梁昆吾原本目不斜视,处于一个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多半也不知道什么叫断袖,只不过徐阆一直盯着破军的衣袖看,而破军的反应也很激烈,他才慢腾腾地转过来看了一眼。

这一眼算得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破军察觉到梁昆吾的视线,握着穷炱枪的手紧了紧,额角处突突直跳,浑身的灵气都翻腾起来,地面顿时裂开了几条深深的口子,向四周蜿蜒,石砖迸裂,噼噼啪啪声不绝于耳。

徐阆没想到梁昆吾也会跟着胡闹,一见到情况不对劲,他便收敛了神色,赶紧打圆场,好言好语地说道:破军星君,别生气了,是不是戚淞那边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他既然已经递了台阶,破军不可能不下,但这么轻而易举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也未免太憋屈了,于是破军冷冷地笑了一声,看着徐阆的眼神很是不善,大概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徐阆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很是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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