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虞鹤,”陆大人念到虞璁赐他的名字时,还有些许的不习惯:“原本是个弃婴。”
“他被京北袁家的下人捡了回去,是喂泔水剩食长大的。”
虞璁愣了下,皱眉道:“这也算养子?”
“这不是袁家有意讨好张孚敬,才唤了个小妾把他纳为养子,又仔细教养了一番。”陆炳说到这个的时候,语气略有些沉闷:“虞鹤从小看人眼色长大,动辄被毒打泄愤,连睡觉也无论冬夏,都在墙角门廊里凑合着过日子。”
“听离开袁家的下人说,他十二岁时偷偷看了二少爷的《论语》,被老爷命人倒吊着揍了一顿,后来还是死性不改,索性拿为数不多的月钱买书看。”
虞璁听到这,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还奇怪,这货怎么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能这么自然和自己聊天谈笑。
从小看眼色长大,在夹缝中艰难生存的孩子,往往笑的最没心没肺,看起来比谁都乐观阳光。
鹤奴恐怕是感受得到,自己渴望亲近和温情,才试探着越给越多,算是变相的一种讨好。
宫里宫外的人都尊自己为皇上,疏离有礼而不敢放肆,哪怕对话都不敢直视。
越是这样,虞璁越怀念当初读大学的时候,和舍友们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日子。
能有朋友陪伴,也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这些,你以后都假装不知道。”他慢慢开口道:“既然他有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的人生,过去那些,都不要再理会了。”
“臣遵旨。”
这头乾清殿里,虞鹤整理完了预约簿,哼着小曲给自己研了墨,正想临个字帖,忽然门外小太监传唤道:“张大人到——”
虞鹤眼神一变,脸色突然苍白了许多。
张孚敬跨步走了进来,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半晌,慢条斯理道:“虞大人——日子过得不错啊。”
虞鹤原以为自己会被送来当任人鱼肉的男宠,没想到能被皇上厚待,过上今天这样的日子。
他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再以官员的身份见到张璁。
“五品秘书使?这科举都不用考,也算是你给皇上插屁股的奖励了?”张孚敬根本不顾及其他太监还在场,玩味道:“怎么,床上功夫不错,把皇上伺候开心了?”
虞鹤脸色惨白的看着他,半晌没有吭声。
他知道自己的过去,张孚敬也知道。
“贱狗毕竟是贱狗,被赏了块骨头就以为能挣开绳子了?”张孚敬抬手捉住他的下巴,指甲掐的他皮肤上都落下红印来,冷漠开口道:“若皇上知道,你在袁府不是人人宠爱的公子哥儿,就是个吃潲水长大的下人,他会不会嫌你脏啊?”
虞鹤咬紧了牙,就是不开口回应任何一句话。
“小娼妓嘴巴还挺硬。”张璁松开了他,一脸厌恶的掏帕子擦净了手:“当真以为能摆脱我了?嗯?”
“这,”他转过身,示意远处新来的小太监走过来,勾勾手指道:“洪公公,以后皇上说了什么,见了谁,都一五一十的跟他讲。”
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张尚书,此刻语气阴冷的毫无保留。
“老子有能力把你送进宫,也大可以随时弄死你。”
少年沉默的低下头,不作任何反馈。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是黄锦从西殿过来了找他了。
“哟,张大人也在这儿呢?”黄公公觉察到气氛不太对,挑眉道:“老奴有圣旨相告,不如张大人回避一下?”
张璁听到这话,意味深长的盯了虞鹤一眼,才缓缓离开了。
等张孚敬离开了,黄公公两步走上前,才发现这小孩子在浑身发抖。
他握的指节泛白,像是在强行忍耐着什么。
“可是身体不适?”黄锦皱眉道。
“没有。”虞鹤低低道。
“皇上传了密旨来,吩咐你出宫一趟,”黄锦知道皇上平日待他亲厚有加,抬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在王尚书府外的酒楼里等你呢。门外备了轿辇,赶紧去吧。”
“好的。谢公公告知。”虞鹤不肯再抬头,仅低低行了一礼,便仓皇的离开了。
皇上的进出向来是严守保密的,所以哪怕虞鹤要出宫找他,也要一道从某处的密门离开,不惊动其他的任何人。
之所以皇上命他坐辇车离开,也是为了挡住脸面,不让宫里的大小太监瞥见什么。
虞鹤虽然心里装着事儿,可他在此刻也没空伤感,而是好奇皇上叫他出去干什么。
难道这宫外,还有什么事儿是自己也要顾及的么?
王守仁的府邸由于要靠近经部,选的是中北方向的院子。
这附近街头热闹的很,不仅有各处卖艺的,还有好几处酒楼,此刻都已是午时末了,还有不少人在楼中吃喝闲谈。
虞鹤头一回出宫,也是头一回穿着如此干净的新衣服在大街上闲逛。
他把所有的忐忑和陌生感都压在了心底,又露出往日笑眯眯的样子,循着之前黄公公交代的话,去了楼上雅座。
包厢中,虞璁正和陆炳一同着了常服嗑瓜子。
“哟呵,鹤奴忘换衣服啦?”虞璁一见他急急忙忙过来,身上还穿着官袍,噗的笑了一声,摆手道:“没换也没事儿,这有本书你先看着,还得等半柱香的时辰。”
虽然现在为了公务方便,自己给他取了个正儿八经的大名。
但是在古代,奴这个字就跟宝这个字似的,在小名里唤着亲切又可爱。
南朝宋武帝小名叫寄奴,东晋书法家王献之被唤作官奴,李白的闺女取名作明月奴,大概就跟现世的自己被姐姐唤作璁宝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