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晨光初晓,窗外传来麻雀的叫声,严世藩才缓缓转醒。
沈如婉还在睡着,旁边陶仲文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蓝道行托着腮看着他,笑着把一叠纸推了过去。
严世藩愣了下,没有惊扰那两人的浅眠,只接了纸开始一页页的看。
每一页的内容,都大不一样。
有的是青词文章,有的是胡乱画出的圈圈点纹——大概是扶乩之术的占卜结果,还有关于天象的卦辞和解释。
一整套有大约十五六页,前后无一不全。
严世藩一面看着那蓝道行为他准备好的种种材料,一面不住的抬头看那看不出年岁和城府的道人,只觉得自己平日里未曾拜会他,实在是不识高人。
他在一夜之间,竟然把所有的说辞和对应的文件,全部都准备好了。
朝鲜瘟疫作乱,那是贪狼星与七杀相冲。
原因在于他们的君主德不配位,理应推了王位以安天下百姓。
蓝道行什么都没有说,只浅笑着看向他,连半分暗示的意味都没有。
可是严世藩在这一瞬间,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把朝鲜,从原有的藩属国转变成行省似的郡,废掉他们的朝廷和皇族,需要做两件事情。
第一,把皇族从上位拉下来,去除光环。
第二,把明朝的人供上去,坐稳位置。
而这第一项该如何做,蓝道行已经明示的非常清楚了。
他们朝鲜妖孽横行,民不聊生,君不君臣不臣,本身就是一片糊涂。
何况现在已有道教真人背书,这边联合钦天监和灵宫的给出的官方说辞,足以糊弄他们朝鲜使臣。
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使臣回去如实禀报,他们先把那倒霉皇帝赶下来,掀起第一轮的内战。
等那个时候,明朝这边再趁虚而入,哪怕是明着打也不成问题。
但是不确定因素太多,更何况这些使臣也未必是善茬——
仿佛能够听见他在思索什么,蓝道行只执了笔,不紧不慢的写了四个字。
损卦六四。
严世藩许久未看四书五经,看到此四字时思索了一下,露出恍然的神情。
损卦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无咎。
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
——要消除疾病,赶快求巫祭神,病就会有好转,必无灾难。
这一卦象,几乎可以无声的阐明一切。
他缓缓站了起来,只点了点头,便放轻了脚步走出去。
重回苏州城的时候,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雨。
虞璁担心陆炳伤口发痒或者暗疼,这几日都同他坐同一船上,只想多陪陪他。
然而陆大人并没有耳鬓厮磨的心情。
他在想有关姑苏孙氏的事情。
“这孙氏相比张氏,更加家业庞大——毕竟是十代相传,还与那旁的家族都结了姻亲。”虞璁也清楚他在担心什么,只随手喂他桃块,漫不经心道:“若是再来一出征用行宫,恐怕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何况按照这孙家的性子,恐怕早就已经备好了别院,就差跪着等他们过来了。
——有张家的前科在此,消息灵通的孙氏会不知道皇上他们往这边来了?
“若是大刀阔斧,恐怕会牵连数众。”陆炳皱眉道:“这孙家恐怕与苏州府的上下要员都有关系,我们虽然有兵,也不能武征。”
“不用想那么多。”虞璁靠着他道:“这一路走来,哪次不是麻烦颇多。”
“我是觉得……”陆炳并不确定地开口道:“可以同他们谈谈条件。”
“嗯?”虞璁侧眸看向他:“什么意思。”
陆炳虽说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可是从前也与商人打了许多次的交道。
做生意的,最重利这一字。
若是样样都是亏本的,倒不如不做。
“这孙家,恐怕也做了两手准备。”
皇上过来,肯定是冲着他们来的,苏州府和钱塘府两大巨贾一清理,剩下的中上之流都好办。
而皇上一来,怎么着也是要出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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