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还把我当成国君呢?”虞璁噙着笑打断道:“郭太师不是从来,都只当朕是个黄口小儿么?”
女儿的哭声刺耳又带着几分挣扎,让郭勋所有的心理防线都开始一寸寸的崩溃:“不——陛下——”
“陛下?”虞璁示意鹤奴把那还在闹腾的小女孩抱出来,只从容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郭勋跪的五体投地,哪怕意识到女儿与自己只有一帘之隔,也不敢造次。
“臣知罪,”他的额头紧抵着冰冷的地砖,寒声道:“陛下,乃一朝天子。”
“那也就是说,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虞璁轻笑着,声音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你家四世同堂,几十个人口的命,也都是朕的?”
“是的,陛下。”郭勋咬着牙道:“一切子民都是您的附属,您才是这江山的主人。”
虞璁如同驯狗一般,将他的骄傲与执念一寸寸的折断,任由那乳娘的小女儿在帘侧哭闹不休,只起身穿过纱帘,站在了郭勋的面前。
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极轻:“你家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还有几个小孙子,无论联姻任官,也从来都是朕随意委派,是么?”
郭勋跋扈嚣张了两朝,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得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锦衣卫便如同无形的网络一般,将整个京城都扣的严丝合缝,就连蚂蚁想要爬出去,都得经过他们的耳目。
自己哪怕身任太师太傅,是权赫一时的老臣,全家老小的命,也从来都在这个皇帝的身上。
他隐约的能够感觉到,皇帝的靴子缓缓地抬了起来,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头上。
可是自己所有的命脉,都早已被攥在了他的手中。
哪怕随意牵动,也会让人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从前炽烈而刚硬的一根傲骨,正在无声的被折碎成齑粉。
虞璁见他如狗一般趴伏在地上,任由自己踩着脑袋,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熬出他的奴骨,就没法驾驭这样的烈犬。
郭勋便是这帝国嚼了几十年后吐出来的甘蔗渣,如今人老不中用,又空有勋绩无实权,若还不能低头臣服,那自己更无法让其他的武将都心甘情愿的低头。
封建君主专制的真谛,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
朕,即天下。
虞璁扭头一瞥,见着了旁边面无人色的张孚敬和霍韬,只勾起笑容道:“这冥思库里,还有不少旁的东西呢。”
陆炳听到此话,只沉默着走上前来,给张孚敬递了一盏茶杯,给霍韬递了一纸文书。
两人见到此物,都一瞬间脸色大变。
这茶杯里的味道,张孚敬一闻,就知道是自己和密党私谈时才会泡的庐山云雾。
这文书,是霍韬写给家乡发小,嘱咐他隐瞒好田产金银的密信。
皇帝他当真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见自己如此作为,也完全如观猴戏一般!
张孚敬清楚,他这些日子里都在谋算着什么。
前段时间里,要不是家仆抓到一只受伤的鸽子,斩获了桂萼那边的密信,许多事情自己都将一无所知。
桂萼如今已经背叛了自己,蓄力着想要一家独大,如何不巴结着皇上——
就连那一条鞭法,也是他当初和自己私下想的,如今竟然悉数统统据为己有!
他和门客密友们在府邸中谈论的,无非是如何嫁祸,如何使些阴毒的法子,让这老不死的最好一头栽死在河里,永远都不要再上来。
可这茶杯中的水渍,明明就是昨晚新泡的一壶所留下的。
难道说,自己和同党们的所有言论,也全部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霍韬拿着那纸文书,连嘴唇都开始哆嗦起来。
他这个人,其实与前二者都截然不同。
那些田产金银,都是同省的权贵为了巴结他,强行送去的。
如今跟烫手山芋一般,完全让人无法处置。
他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个面子。
当年自己在嘉靖七年时蓄意上位,跟着张孚敬他们礼议对抗旧臣,就是为了能得皇上青眼。
后来皇上果真对自己高看一眼,有意给个位子,也再三推辞,甘居人后。
其实他要的,就是这满朝人对自己的敬重和看中,就是要既博得声誉,事后又能赢得应有的东西——不然,自己也不可能一路做到礼部右侍郎。
可是皇上——皇上他是如何得到这封文书的?
这可是自己派最亲眷的手下特意过去送信的,如今陆大人递到自己手上的这一封,还只是誊抄的伪版。
如果皇上有意宣扬此事,自己当真会晚节不保,比死还难做!
虞璁慢条斯理地抬起脚,把靴子放回了地上。
“郭太师,记得拿好你老母亲的鞋子,免得老人家走路不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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