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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区里的洗手间脏乱不堪。
耿弋拧着眉出来,摸出烟抽了足足两根,才把萦绕在鼻端的臭味给冲走,他洗了手,抬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
收银台前站着两个吃关东煮的小姑娘,一边吃一边抱怨,“好倒霉啊,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到家,也不知道这车要修到什么时候……”
余光扫到耿弋,两个小姑娘红着脸让了让他,耿弋面无表情地扫码付款,随后提着一袋子吃的走了出来。
临近年关的天儿冷得像下了场冰,冷风专门往人骨头缝里钻,耿弋冻惯了,连羽绒服拉链都懒得往上拉到底。
远远地就看见自己那辆车里开着车厢灯,大志坐在驾驶座正笑呵呵地和后座两个小姑娘聊天。
“耿哥!”大志老远看见他回来,下了车迎着他走了几步,挤了挤眼睛,神采飞扬地说,“回蒲河的大巴车坏了,我去转了一圈,碰上三个老乡,大冬天的也不容易,我这发了善心,让她们搭了个顺风车。”
能让他发善心的除了钱就是美女,耿弋不用猜都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把袋子扔进大志怀里,用一张冷脸回应,抬起长腿走到副驾驶车门前,正要上车,偏头看见地上躺着个白色的东西。
天儿比较黑,他低头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个纯白的毛绒小兔子挂件,小兔子像是哭过,眼睛红红的,和他刚刚在洗手间门口遇到的那个小姑娘一样。
别的不说,这小兔子还挺好看。
他收进口袋,一拉车门坐了进去。
“要我说,哥,咱应该弄辆车在这拉人,你看,前面儿好多人,等那车修好估计天都要亮了,男人还好,小姑娘可遭罪,这大晚上不得冻坏啊。”大志边系安全带边乐颠颠地说。
后面两个小姑娘附和,“就是就是,那边还好多人呢。”
她们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耿弋,脸上露出又羞又喜的表情。
耿弋五官生得十分帅气,眉毛英挺,瞳仁颜色很淡,单眼皮淡漠地垂着,衬得表情很是漠然,嘴唇抿成一条线,不说话时浑身充斥着冷酷的气场。
他看了眼后视镜,露出的眼尾位置有条细长的疤痕,不深,附在薄薄的眼皮上,添了几分痞气。
大志每次和他出来,都能见到女孩对他发花痴,早就习惯了。他把车子发动,偏头时冲耿弋歪了歪脑袋,示意后面那俩小姑娘看上他了。
耿弋没搭理大志,更没注意身后俩小姑娘的动态,他把袋子里的三明治拿出来几口吃了,又拧开温乎乎的矿泉水咕咚喝下。
“哥,你睡会。”大志说,“剩下的路我开。”
耿弋总算回他一句,“慢点开。”
后座俩小姑娘听他开口说话,两人互相攥着手激动得不行。
长得这么帅就算了!声音还这么好听!
她们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那个……你也是蒲河的吗?我们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耿弋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耿哥是后搬来的。”大志笑着替他解释,“他这人不爱说话,但是人特别好。”
两个小姑娘面红耳赤地点着头。
耿弋吃着东西,眼睛看着窗外,后座俩小姑娘一心想跟他说话,又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晚回去啊?”
大志看了眼后视镜,正要回话,就见耿弋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看路。”
“好嘞。”大志笑笑,把车开了出去。
俩小姑娘瞬间小脸通红,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再开口说话。
车子一小时后到达蒲河镇,后座小姑娘挨个伸手付钱,耿弋倒是没料到大志长了境界,钱和美女两手抓。
正要下车,一只细白的腕子伸了过来。
他微微偏头,才发现后座一共三个小姑娘,他之前一直没注意,因为坐在他后座的小姑娘一路上都低着头,存在感很低。
那白皙的手里捏着一张五十,没有褶皱,被主人保存得干净又整齐,不知是她钱包里的香料,还是她手上涂了什么,耿弋接过钱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偏头看了眼,小姑娘给了钱就转身下车,车厢灯昏黄暧昧,照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和柔软的一头黑发。
是他在洗手间门口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你好,能不能……要一下你的微信?”
耿弋转头,后座还有俩小姑娘付了钱没走,其中一个想必是鼓足了勇气这才问他开的口。
他挑了下眉,“嗯。”
那俩小姑娘目露惊喜,就见耿弋掏出大志的手机,展开微信二维码说,“以后需要找人上门讨债,记得找我。”
俩小姑娘愣愣地看向他的微信名字,只见上面写着:专业讨债价格优惠,美女帅哥统统八八折。
“……”
大志一下车就抱着手机乐得不行,从洗手间回来后蹭了蹭耿弋的胳膊,“嘿嘿,哥,你真是我亲哥!”
耿弋皱眉拨开他,“下午面粉厂的事
', ' ')(',叫大黑上来跟我说说。”
“哎好!”大志乐颠颠下去了。
耿弋从口袋里掏烟,烟没掏到,却掏出那只小兔子,他把小兔子拿手里把玩着,忽然想到,这兔子或许是坐在他后面的那个小姑娘掉的。
“耿哥!”大黑跑了上来,呼哧呼哧直喘气,“今天下午那面粉厂炸死不少人,老板明永梁和他老婆全死了!他女儿在念大学,儿子才上一年级,现在要赔偿的全堵他家门口了,我让大红在那蹲着了。”
“到现在没人来找我们?”耿弋把兔子扔桌上,拿起笔写下面粉厂老板的名字。
“哪儿能呢,听说他女儿今天晚上就赶回来了,不知道家里是不是有存款,反正保险赔偿费有不少,大家都等着分到第一笔赔偿呢,估计等分完了,他们就该来找我们了。”大黑说到最后眼冒精光,“听说明永梁把钱全砸面粉厂里了,存款肯定没多少,哥,咱就等着生意上门吧!”
“明永梁?”底下大志怪叫一声,“耿哥!我们刚刚车上那个就是明永梁他女儿啊!”
耿弋笔尖一顿。
后座那小姑娘是明永梁的女儿?
他想起洗手间门口,小姑娘哭得双眼通红的一幕。
耿弋刚开始做生意时,接触过明永梁,是个宽和的人,比一般生意人老实忠厚,或许是年纪大的原因,看见小辈永远和和气气脸上带着笑。
耿弋对他印象不错,但世事难料,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留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那丫头还在念书,底下还有个弟弟,也不知道她一个人能熬多久。
接下来两天陆续有人到耿弋的要债公司进行登记要债,耿弋抽空下楼一趟,随便拿起一张登记单看了眼,就看见一个新鲜的名字。
明珠。
“明永梁他女儿,听说,她亲口承诺要偿还一百多万的赔偿金,还有工人的损失费八十多万。”大志嘴里吃着油条,含糊不清地说。
“她有钱?”耿弋问。
“有个屁,保险公司赔了两百三十万都没够分的,一群人等了她一晚上,就等来几十张欠条。”大志说话间,把压在桌上厚厚的一沓欠条抽了出来,“喏,她亲手写的。”
欠条并不是耿弋随处见到的那种揉烂了汗渍的发黄纸张,纯白色宣纸,字体遒劲娟秀,签名处印了个红手印。
耿弋翻看下去,几十张欠条,累计下来,近两百万的债款,搁在一个成年男人身上,跳楼的都有,这丫头居然能心平气和写下这么多张。
“明永梁没留存款给她?”
“说是留了,好像她就近把她几个亲戚给安置了,听说她二叔也死了,剩下一个二婶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她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都搬走了,保险柜也都直接撬开拿走了。”
“她现在人呢?”耿弋问。
“这两天一直在家处理她爸妈的后事。”大志啧啧摇头,“我看啊,估计撑不了太久,每天不少人去她家砸门要钱呢。”
“大红在那?”耿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回身看了眼。
他们这要债公司一开始除了张大沙发,剩下的就是各种拼起来的桌子,最近两年初具公司模样,每人都安置了一张崭新的办公桌,还配了两台电脑,大红的位置上一团乱,椅子上也放满了东西。
“在呢。”大志回。
耿弋食指点了点桌子,“给他打电话,让他看着点。”
小姑娘一个人,还带着个弟弟,无依无靠的,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知道,毕竟我们还要问她要债呢,怎么可能让人闹太狠。”大志没领会耿弋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他把手搭在耿弋肩上,冲他眨眼,“耿哥,我办事,你放心。”
耿弋嫌恶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咋了?”大志问边上正在用食指敲键盘的大黑,“耿哥咋用那种眼神瞧我?”
大黑转头看向他,恶心地捂住嘴,“哥,你嘴上沾了屎。”
“……”大志拿出桌上的镜子照了照,“靠,我特么这是南瓜粥!”他一抹嘴,往楼上大喊一声,“耿哥!我那是南瓜粥,不是屎!”
楼上飘来一个字:“滚。”
明永梁夫妇的葬礼十分简单,明珠大概拿不出多少钱,全靠其他亲戚简单凑了点,这才给明永梁夫妇下了葬,墓地都没有,只剩下一捧骨灰。
葬礼一结束,明珠就病倒了。
大红打电话给耿弋汇报说,明永梁的女儿一整天没出来,屋里只能听见她弟弟的哭声,他进去看了眼,小姑娘发烧病得厉害,烧得神智都不清楚了。
那群要债的见她关在屋子里不出来,担心她跑路,全都冲进来,吵得不可开交,大红控不住场面,这才给耿弋打了电话。
大志一边开车一边说,“正常人谁能受得了?就十来万都有人想不开,何况她这两百来万,一个小丫头,还在念书,没工作,弟弟才一年级,她除非傍了个大款,不然这辈子都别想把钱还清。”
耿弋没说话,他手伸在口袋里,捏着
', ' ')('那只小兔子的耳朵。
车子停在一处有些破旧的居民区,耿弋跟着大志往里走,这是明永梁的老房子,很久都没人住了,那套两层小独栋已经被抵押了,姐弟俩没地方住,只能回到这里。
家里值钱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没带走,姐弟俩到现在只有一套衣服,最近几天除了上门讨债的,就只有她二姨来看过,带了点吃的和穿的,此外,再没有别的。
巷子很窄,也不是什么柏油路水泥路,全是石子和沙,下雨天全是泥泞。
耿弋和大志还没走到明永梁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怎么知道你姐姐是真的病了还是准备跑路?!”
“早不病晚不病,这才回来几天就病了?是不是不想还钱?”
“欠条都写了,你别想赖!”
耿弋推门进去,整个院子站满了人,被围在中央的小男孩满脸是泪。
大红见耿弋来了,正要过来,就见耿弋挤进了人群中央。
他个头高,从门口进来的瞬间就有人注意到他了,不等旁人开口,他已经看向众人,开口的声音自带一股威严气势,“这是怎么了?”
穿着工人服的中年女人尖着嗓子喊,“耿老板,你来得正好,我就说,这姐弟俩不靠谱,肯定今晚就要跑路,到时候欠我们的钱,我们问谁要?”
“就是就是,说什么病了,我看他们就是要跑。”有人附和。
“大家是信不过我?”耿弋视线转了一圈。
离耿弋最近的一个男人回,“也不是不信你,这不是怕他们跑了,到时候你们也找不到人嘛。”
大志大着嗓门喊,“我们的人天天盯着呢,不可能让他们跑了的,你们就放心吧。”
他话音一转,“这病没病,我们进去看看,真要病了,你们可别耽误人家治病,万一耽误了,人死了,那你们的钱也别想要了。”
一群人嘟嘟哝哝的,“我们也想看看她到底病没病,关键这小孩他不让进啊,门也锁了。”
才六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会锁门,不用猜也知道是大红干的。
耿弋看向那个小孩,浓眉大眼,脸上肉肉的,一看就是那种富贵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一双眼里盛满了不安与害怕,眼泪还挂在眼睫上,他张着双臂,拦着不让人进房间,两只小手都在发抖。
耿弋走过去,垂眸问他,“你姐姐病了?”
小男孩防备又害怕地看着他不说话。
“明宝,记得我不?”大志从后面过来,走到小男孩跟前,“我是赵大乐的大哥赵大志,你见过我的,放心,这位叔叔不是坏人,我们进去看看你姐姐。”
明宝认出大志,当即就哭出声来,“姐姐她……一直睡……不醒……”
他哭得抽噎,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耿弋已经从明宝手里拿了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老房子里连空调都没有,一进去只觉得寒气逼人,房间里没什么家具,就几把旧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床上的人正费力往下爬。
听见开门声,她抬头看向来人,一张脸布满病态的潮红,眼睛里氤氲着一圈雾气,细弱的手用力攥着床板。
白皙的手背上连血管都看得分明。
“欠条……我明天写给……你。”
她把耿弋当成要债的,说话的声音更是有气无力,耿弋只听到欠条俩字,后面什么都没听见。
她用力想站起来,却体力不支踉跄着往床下摔。
耿弋上前扶了她一把,隔着单薄的纯黑色毛衣,触手的体温高得离谱,他把人扶着躺下,垂眸的瞬间,这才看清她的脸。
小姑娘眉毛细细的,眼眶红得像兔子,身上的温度烫得厉害,嘴唇干涩而苍白,她张着嘴说话,可声音低若蚊鸣。
大志一进来就看见这场面,他捂住眼睛,回身赶紧把门关上,随后悄悄凑过来,“哥,咱不能趁人之危啊,不是还病着呢吗?”
耿弋瞪了他一眼。
“外面的人我已经打发走了,我办事你放心。”大志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说完这话,他探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啧”了一声,“烧得挺厉害啊。”
“去买点药。”耿弋回身看了眼房间,没有暖气,屋子里冷得像放了块冰。
大志点点头,出去了。
门一开一合间,明珠的弟弟明宝进来了,手里捧着个茶缸,里面装着冷水,他小心翼翼地端着送到床前,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姐姐……喝水……”
明珠听见声音,睁开眼,嘴里胡乱地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
明宝“呜哇”一声哭了起来,“姐姐……”
耿弋被吵得头疼,他把明宝提到门口,把他手里的茶缸拿了过来,水也是冷的,他看向门边的大红,“去弄点热水。”
大红应了声赶紧去了。
耿弋又叫住他,指了指明宝,“把他带走。”
大红:“……”
', ' ')('耿弋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桌上放着几个黑皮本子,翻开看了眼,上面都是那娟秀的字体记录着所欠的一笔笔债务。
他没什么情绪地把本子合上,又看了眼床上的人。
小姑娘大概烧糊涂了,闭着眼又睡了过去,只额头不停沁着汗。
耿弋找了一圈,才在床边找了一卷纸,他拿了纸,替她擦了擦汗。
他平素不是这么热心的人,不过是对明永梁的那份尊重转移到了这对姐弟身上,仅剩下一丁点怜悯。
等大志买了药回来,耿弋这才起身走人。
明珠吃了药,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浑身发了汗,身上黏糊糊不太舒服,但精神却还不错,起来先洗漱,又去简单做了点吃的,这才回到床边叫醒弟弟明宝。
整理床铺时,她看见被子底下塞着一卷钱。
她目光怔了怔。
“是叔叔给的,他还叫我不要告诉别人。”明宝见她盯着钱不说话,童音清脆地告诉她,“不是大志叔叔,是另一个叔叔。”
另一个叔叔?
明珠想起昏睡前看见的模糊人影,她捏着那卷钱,目光移向桌面。那儿多了一袋药,还有一只崭新的热水壶。
“先去吃点东西,姐姐待会送你去学校。”明珠声音还有些沙哑。
明宝眼泪又往外冒了,“姐姐,我不想去学校……”
“听话。”明珠劝道,“姐姐待会要去上班。”
“姐姐。”明宝瘪着嘴,眼里包的泪已经落了下来,他可怜兮兮地拉着她的胳膊,哭着问,“姐姐你不要去上班好不好?”
明珠耐着性子安抚他,“不上班没有钱,我们就没法……没法生活……”她声音忽然哽住,“明宝,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姐姐得赚钱,不然我们……我们……”
明宝大哭出声。
明珠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呢喃似地说,“明宝,我多希望我们是在做梦……”
把明宝送到学校之后,明珠就去了镇上的一个大酒店里上班,镇上只有这家酒店工资高一些,而她还没毕业,也没有其他选择。
经理把她叫到一边给她做简单培训,无非是向客人多推荐招牌菜,以及多推荐酒水一类。
培训完,经理看着她手臂上的黑色孝布,皱眉问,“你这……上了班还要戴着?”
明珠捂住胳膊,“待会穿工作服,我可以戴在里面。”
“行,去吧,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好,谢谢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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