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的、白的、条纹的、透明的……花色不一的雨伞攒动着,络绎不绝挤在保安室门口,分享着新鲜出炉的八卦消息。
保安大叔披着雨衣,扯着嗓子,维持秩序,
“同学们,请保持安静,迅速散开,有课的同学麻烦尽快去教室上课,没课的同学麻烦回到宿舍,谢谢大家的配合!”
他喊的动情,结合清脆的雨点配乐,显得更加凄惨。因为,根本没有人在听他说话。
取而代之,他们在听另一个人说话,“16级中医学专业倪清,不知廉耻,仗着自己年纪轻,有手段,在校外当小三,勾引别人老公,贵校就是奉承这样的宗旨来教育学生的吗?”
“16级中医学专业倪清,不知廉耻……”
“16级中医学专业倪清,不知廉耻……”
……
这是一段提前用喇叭录制下来的音频,由几个强壮的男人,一人拿着一个,守在校门口轮播,为的,就是让全校师生知晓倪清“见不得人”的不堪。
而那群健硕的男人中间,还有一个黑发凌乱的女人。女人穿着黑色的毛呢外套,黑发黑衣,唯独一身皮肤惨白如雪,此刻,她如发了疯似地,见着小姑娘就生扑上去,嘶吼着叫唤,“你是不是叫倪清?”
“啊?那谁是倪清?”
“倪清在哪儿?”
“她这个情妇到底在哪儿藏着?”
雷光骤响,“啪”的一声,响彻天际,也照亮倪清苍白的脸庞。
她在人群的最外围站着,分秒不差的目睹了黑发女人失控的场面。
倪清不自觉后退半步,手中的书本撒了一地,握住雨伞的手指轻颤,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耳朵里听到的话。
她是谁?
她在说什么?
倪清……那是我的名字。
但是,什么小三?
我什么时候……做了……谁的情妇?
原本,她是要去图书馆温习功课的,不料,在校区门口,被川流不息的人潮堵住,正苦恼于如何穿过眼前的沙丁鱼罐头,却在一个陌生的嗓音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大叫了一声,“阿姨,你要找的倪清就在那儿,撑白伞,穿蓝衣服的就是。”
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聚集在自己身上。
倪清的嗓子眼烧的厉害,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可抑制的想到程崎,想到北城,想到他被推上风口浪尖,却不做解释的淡漠神情。
原来,脏水泼过来的时候,清者自清,真的是最没用的话。
在好心人的指路下,黑发女人马上看见仿佛丢了魂的倪清,她几乎是踩着高跟鞋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将倪清生吞活剥,“你是倪清是不是!你就是他在外面的那个小三,是不是!”
女人紧握住倪清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筋肉斩断、骨骼碾碎。
雨伞掉落在地上,倪清吃痛的皱了下眉。
硕大的雨滴模糊了倪清的视线,黑发女人的脸近在眼前,恐怖的叫她不敢看不清楚。
那是一张被岁月折磨摧残过的脸,肉脂下垂,松松垮垮,眼尾和嘴角布满苍老的皱纹,容颜已逝,她却未施粉黛,保留了自己最真最纯的模样,可歌可泣,勇敢又可悲。
见倪清不说话,黑发女人咄咄逼人道,“怎么?跟我丈夫就有说不完的话,跟我就没话说?你自己做恶心事的时候,想不到我上门找你的这一天吗?”
她的话把倪清的思绪拉回现实,声线发颤的对上女人的眼睛,“你……是谁?”
“我?”听见倪清的话,黑发女人动作停了一秒,下一秒爆发出尖锐的笑声,“我?你问我是谁?”
漆黑的瞳孔里带着冷冷的笑意,好像一个不留神,倪清就会被吸进去,被扼喉,被吃掉。
于是,倪清低头,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可是,这个举动在黑发女人眼中,无疑是一种无形的、对罪行的默认,女人悲凄的垂眼,声音里带着无奈和心酸,“我……我是朱围的老婆啊,朱围的名字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围?
倪清耷拉的眼皮颤了颤,抬起来。
朱围!
倪清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那个气质隽永、温文尔雅的男人,同时,也是被她视为父亲的男人。
嘴唇张开,又合上,倪清一时间哑然。
她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谁来教教她,她该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自己因为缺乏父爱,所以才卑鄙的和朱围保持联系?
谁又会相信,一个花季少女和大叔保持联系,只是想享受每个女儿都经历过的,那种平凡到极致,却温暖的父爱。
太卑微了。
对不起,她做不到,她说不出这种话。
错过最后一个可以解释的机会,黑发女人立刻·表演了一出川剧变脸,她龇牙咧嘴的将倪清推在地上,用污秽的言语,凌辱着倪清高高在上却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三。”
“你勾引了别人的老公,把别人的家庭搞得妻离子散,现在还有脸问我……我是谁?”
“哈哈,我是谁?我是受害者啊,被你抢了老公的受害者,所以麻烦你别再装出一副可怜小白兔的模样了可以吗?恶心的臭婊子。”
雨越下越大,周围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围观一旁,观赏着黑发女人在暴雨中近乎癫狂的独角戏。
其中,有几个好心的小姑娘想要把倪清从地上扶起来,却被女人雇佣的壮汉抬走。
那一秒,倪清的世界,又安静的只剩她一人。
黑发女人站在高低,肩膀因讥笑抖得厉害,她不知全貌,却仍能做到游刃有余的指责倪清,“年纪轻轻的,你干什么不好,非要用出卖肉体的方式来换取金钱,哈哈,真是下贱啊。”
黑发女人说的得意,眉眼扫过倪清脖上的吊坠,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我老公买给你的项链,很好看吧?”
“我查过他的消费记录,这条项链要十几万吧?”女人不满的弯下.身,粗暴的扯下倪清的项链,一把丢向旁边的草丛。
倪清的最后一根神经被割断,踉踉跄跄站起来。此刻,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她反抗,她只知道,她的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不可以,
不可以弄丢,
那是程崎送给她的,
她不可以弄丢。
一时间,倪清竟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还是泪。
倪清颤巍巍的伸直两根麻掉的腿,推开女人,不顾一切想去翻找程崎送给她的项链,可惜下一秒,在女人的一声令下,被男人截住。
黑发的女人一把薅住倪清的头发,将倪清砸在地上,接着,她骑在倪清身上,掐住倪清的脖子,破口大骂,“狐狸精,我让你勾引我老公,让你破坏别人家庭,你给我去死,去死!”
女人下手很重,看起来是真想把倪清掐死。
倪清痛苦的闭上眼睛,双手拼了命的想要拉开脖子上的禁锢。
好痛,
倪清觉得好痛。
濒死感将倪清包围,倪清的嘴中不断重复着一句无助的“我没有……”,心里却在想着,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般想着,突然,黑发女人被人拖走,倪清被人横抱起来,有力的心跳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没有睁眼,嘴巴里无端端冒出两个字,“……程崎?”
话音落下,那人震了震,成卓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啊……
不是程崎……
倪清摇摇头,一阵剧烈咳嗽后,把脸埋在成卓阳胸口,“我没事。”
成卓阳咬了下唇,看着黑发女人,继续说,“这位女士您好,您刚刚的行为已经对我校学生造成身心影响,并且对我校上课秩序产生重大障碍。因为您的话语缺乏可信性,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继续对我校学生进行人身攻击和污蔑,如果您执意继续的话,我们也将依法追究您的法律责任。现在,还请您把东西收好,清理现场围观人群,谢谢合作。”
语毕,他没有要听黑发女人回复的意思,径直抱着倪清离开。
那天,在全校师生的议论纷纷中,“倪清”成了无人不知的名字。而那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日子,成为她人生中循环往复,结痂流脓的血块。
成卓阳把她抱到校医室,在一言不发的沉寂气氛里,校医给她破皮的手掌和小腿擦了碘酒消毒。
这个月她已经光顾医务室两次,校医已经快认识她了,每次的诊断结果都大相径庭:没什么大事,多休息休息就好,伤口不要碰水。
可是,身体上的伤害尚且能用休息治好,那么,心灵上的创伤呢?
离开医务室,倪清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旧伤还没好透,就又添新伤,她心下痛斥自己不爱惜身体。
倪清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后,缓慢的回过头,她知道,成卓阳一直跟在身后。
果然,四目相对之际,男人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被发现了,手足无措的想要寻找藏身处。
隔着一段距离,她同他道谢,“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挤出一个笑,很勉强的笑,“改天请你吃饭。”
“啊……好。”成卓阳愣了几秒,将外套脱下来,顿了顿,还是上前,给她披上,为的是遮住她身上的泥泞,但他却说,“天冷,别着凉了。”
倪清咬紧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滴下来,“谢谢。”
“不客气。”为了缓和气氛,成卓阳和她说起日常,“那个,不好意思。今天图书馆人太多了,我都没帮你抢到位置。”
“对了,我今天在图书馆里看见一本书,里面有个笑话贼好笑,我讲给你听啊?”
他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和倪清说什么,她都笑不出来。
气氛安静了几秒,倪清闷闷的说,“别管我了。”
求求你,别管我了。
成卓阳看着她,沉默几秒,也跟着低下头,“我只是担心,你又在哭。”
第51章忍无可忍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
成卓阳走后,倪清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第一次,她觉得学校里的路好长,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甚至,她连尽头在哪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