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诗嘱咐他拿来她一直放在珠宝匣子里面宝贝着的珍珠扣子,执起孟瑶的手,哀求地掰开他的手掌将扣子放了进去,眼中带着不甘的泪光:“孩子……去金陵,替娘……去趟金陵。去问问他……为何要将我们母子抛下……”
孟瑶噙着泪点了点头。
最后那一日的时候,天气终于转好了,竟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他娘躺在床上看着屋外,忽地兴起,颤巍巍地吩咐孟瑶去把她的琴取来,她忽然想要抚琴一曲……孟瑶只转了个身的功夫,回来时,他娘亲斜依在床上,头歪在一边,孟瑶顺手去摸,她再没了呼吸。
这些日子以来,对这一刻的到来他早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等这一刻真的来的时候,孟瑶发现自己心底竟是麻木的。
他抬头看了看天,深深叹了口气,缓缓将琴放在他娘亲床边的八仙桌上,坐下,依着他偷学的琴技,为他娘亲最后弹了他娘亲最喜欢的那支曲子。他学艺不精,弹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一曲毕,泪才哗哗而下。
孟瑶用他娘最后的积蓄给他娘亲钉了口薄棺,葬在城郊。守孝月满后,将他娘亲的珠宝首饰拿去当铺当了。这云萍只有一家当铺,恰就是他同窗家开的那家,正值过年,大雪皑皑,同窗一家很不情愿骂骂咧咧地开了店子。
在他同窗虚情假意的同情怜悯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背好包裹,离开云萍朝金陵赶去。
出城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夜幕欲垂而亮起的万家灯火,嬉闹喧哗的人声,沿途飘来的饭菜香,忽地自嘲一笑。
然后他再不迟疑,步伐坚定,孑然一身地挥别了故乡。
在他母亲过世到他离开家乡那段时间,孟瑶的记忆清晰具体到每一件小事每一个小细节甚至沿街遇上的每一个行人。
这段记忆于他,当是刻骨的,刻骨到他过世后多年依然能记得他和他母亲最后居住的那两间小屋门头的穗子什么颜色的……
然后后面的事情就逐渐模糊起来。
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传来,蓝曦臣跟着一阵眩晕,还不待怎么回事,周身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钝痛……
这是?
第22章
视线抬高之后,一阵发黑,然后才缓缓转向,看向自己穿着的简朴衣物上沾满了灰尘,浑身发疼,顺手抹了一把额头,一看手心,嫣红血迹。
远远的高高在上的金麟台上还传来骂骂咧咧的抱怨,然后渐行渐远,那刚刚将他踹下来的两人似乎已经耐心耗尽,转身不再管他,离去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对话随着冰冷的夜风传入耳中。
“娼妓生的?”
“可不是……”
“真有够胆的呀……这样还敢找来?”
“大体勾栏院的女人……都比良家女子更不要脸面些……”
“哈哈哈……那是那是……”
“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这么自讨没趣……也是自找的……”
“可不是……老爷吩咐,别叫少爷和夫人看见……免得不痛快……”
……
蓝曦臣诧异过后,很快明白了眼下的情景……这,大体是阿瑶第一次找上金光善认亲被踹下金麟台的场景。他不是没有耳闻过,只是如今亲眼所见,免不得心中一阵发疼。
然而让他诧异的是,此时孟瑶的心境,并无太多波动。
孟瑶自然是淡定的……因为这结局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论之前娘亲怎样为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开脱找借口,自小早熟又深谙世情的孟瑶早就明白了父亲对待他们母子的态度,若还天真地抱有幻想他就该如他那个傻乎乎的娘一般,落得个凄惨下场。
孟瑶冷笑了一声,四下寻找起自己的包裹。在金麟台台阶的半道,他看到熟悉的物什,遂慢慢走上去,取了过来。
他认命地乖乖走下台阶,本来今日就是来碰碰运气的,如今结果如他所料,他也就释然了。不仅如此,还仿佛完成了某项使命一般,透着轻松。
他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金麟台。
高高的威严的楼宇大门紧闭,从殿内却穿来隐隐约约喧闹的人声和丝竹乐器的声响,灯火辉煌,恍若仙境。因为帮金子轩庆贺生辰而放着孔明灯,暖黄的灯光浮在空中慢慢上升飘远……讽刺的是,孟瑶忽然想起来,这日……也是自己的生辰……
而他……却注定与这份热闹无缘……
那份热闹里,有他血脉相亲的父亲和兄长……只是身为私生子的他……是没有机会和资格一同享受那仙境般的美好……
是啊……毕竟是娼妓之子……如若登上那金麟台才是异常吧……
这世道……他可是比谁都看得清晰。‘
可怜了他那一直抱着天真信念的傻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