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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克白(十七)
骆闻舟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袭警」,他猝不及防,当场原地短路,下意识地伸手一推……推了个空。
费渡彷佛事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触即放,自己先退开了几寸,他的眼珠里缠着一点不甚明显的血丝,眼角微妙地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酝酿着一点笑意。
不是什么温暖和煦的微笑,有点不怀好意。
直到这时,骆闻舟才尝出他遗落的薄荷糖味道——不怎么甜,但有点凉,顺着嘴唇的缝隙长驱直入,刮着他的喉咙,一路侵染到胸口,围着他鼓噪的心臟作威作福。
费渡的节奏把握得极其精准,并不一味穷追猛打,若离若即地给他留了个反抗与回味的空檔,目光如有实质,轻轻地略过他的眉目口鼻,敏锐地听到骆闻舟呼吸一滞。
这彷佛是个蹬鼻子上脸的好时机,下一刻,费渡再次捲土重来,反手扣住骆闻舟拽着他的手,压在了椅背上,挺直的鼻尖像巡视领地的猎豹,优雅而不慌不忙地蹭过对方的脸颊,灵巧地撬开了骆警官抵抗意志不怎么坚决的嘴唇。
狭小的车里好像凭空插了根「热得快」,凝滞的气流迅雷不及掩耳地热了起来,费渡的气息整个笼罩过来。
骆闻舟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这一整天大起大落的情绪严重消耗了他的意志,何况他有好多年没碰见过费渡这种「接吻职业九段」的选手了。属于理智的灵魂尚且一脸呆若木鸡,浮躁的已经被心里原本存着的一点温柔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先斩后奏地驱使着他抬起手,按住费渡的后颈,就要把他压进怀里。
直到这时,费渡那始终冰冷的身体才略微唤回了他的一点神智,骆闻舟仅剩的理智终于得以喘息,衝着他的耳朵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你他娘的要干什么!」
骆闻舟压在费渡后颈上的手上青筋暴跳,使出了足能抵挡辣椒水和老虎凳的革命意志,才一把揪住费渡的后颈,把他掀了下去。
费渡侧歪了一下跌坐在副驾上,颇有些遗憾地挑了挑眉,随即他彷佛也并不以为意,十分顺手推开车门,在骆闻舟快要把他烤成人肉串目光中,轻描淡写地伸出拇指,抹了一下嘴角:「路费结清,这回我可以走了吧,师兄?」
骆闻舟寒着脸色:「滚下去,滚。」
他这反应好像取悦了费渡,那混蛋不慌不忙地下了车,还弯下腰,透过车窗衝他挥挥手:「回去慢点开,还有,你腰上的淤青太厉害了,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看得人都不忍心碰。」
骆闻舟:「……」
拉下来的车窗里透过一阵风,他这才发现,自己衬衣的下襬不知什么时候被姓费的臭流氓掀起来了。
「但是腹肌真的很有感觉。」费渡火上浇油地撂下这句评论,双手插在兜里,潇洒地转身离开,往空荡荡的别墅走去。
骆闻舟心里有两股火气交替上升,着实是七窍生烟,无从排解,简直要炸。
他烦躁地透过后视镜瞪着费渡的背影,心里那一点隐约的温情再次漏了个干净,也不知道是想扒了费某的衣服,还是想干脆扒了他的皮。
瞪着瞪着,骆闻舟忽然无意中瞥见费渡那笔挺的衬衫袖筒在无风自动,刚开始还以为是衬衫上绣了什么暗纹反光,再仔细一看,他发现是费渡本人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彷佛冷极了,又好像被电击过。
骆闻舟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到底不放心,推开车门跟了上去。
也许是嫌他们这富人区治安太好,费渡连院门也没关,四门大开地敞在那,可能是长久没人居住,怕长满杂草不好打理,费渡用石板把院子填平了,寸草不生,显得平坦又冷淡。
骆闻舟追过去的时候,费渡已经摸出钥匙开了门。
骆闻舟:「哎,我说你……」
他刚一开口,就看见方才还张扬跋扈耍流氓的费总整个人晃了晃,他的手按在门把上,彷佛想撑一下,不料打开的门随着他的力道往里退开,费渡一个踉跄,直接跪了下去。
玄关铺的是冰冷的大理石板,膝盖毫无缓衝地撞在上面,「通」一声闷响,骆闻舟光听这动静都觉得腿快瘸了,连忙过去一把将人扶住。
费渡脸上不正常的血色似乎已经耗尽了,比平时还要苍白几分,额角微微透着冷汗,手脚轻轻抽搐似的颤抖停不下来。
「怎么了?」骆闻舟一抬手抱起他,伸手捧起他的脸,「怎么回事?费渡,跟我说句话!」
「可能是……低……低血糖……」费渡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伸手握住骆闻舟的膝盖,想撑着站起来,胳膊却是软的,挣扎了一下又跌了回去。
「低血糖?」骆闻舟听了这匪夷所思的解释,当即没好气地开了嘲讽,「占我便宜的时候累着您老了是吧?我也真服了——」
他说着,双手一用力,直接把费渡抱了起来。
费渡站起来身量颇为修长,随便往哪一戳,存在感都强得逼人,这会把人抱起来,骆闻舟却觉得完全
', ' ')('没有想像中的吃力,薄薄的一层皮肉下隐约能磕碰到骨头,明显是那种疏于锻炼的偏瘦体质。
其实仔细想想,似乎也合理,二十出头的一个小青年,随便磕碰一下能骨裂,还不如眼镜框结实,肯定是那种仗着年轻到处花天酒地、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的人。费渡脸上时常没什么血色,有时候和狐朋狗友们鬼混得太疯,还会带上一点明显的气血不足,明显是个典型的「肾虚公子」。
可他身上又有某种冰冷而强硬的特质,总能让人忘了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骆闻舟拎着费渡平放在沙发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淤青未散的老腰:「先别死,你这有能吃的东西吗?」
费渡没吭声,有气无力地伸手一指厨房。
骆闻舟走开两步,又转了回来,拎起沙发上的一条毯子,往费渡身上一扔,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窗明几净,大概是常年请人打扫卫生的缘故,锅碗瓢盆基本都是摆设,好几样东西标籤都没拆,骆闻舟翻开几个柜橱,找到了放调味料的柜子,摸出袋白糖,又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桶纯净水,倒出半杯水把糖融了。
正打算端去给费渡喝,骆闻舟又想起了什么,低头看了一眼那先前已经开过盖的桶装水,心想:「这玩意放多久了,不会过期了吧?」
他低头闻了闻水的味道,又翻开了桶上的生产日期,霍然发现这是一个礼拜之前买的,骆闻舟一愣,又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旁边冰箱的柜门。冰箱里有点空,有几罐牛奶和少量水果,一点不太丰盛的速食品,都还新鲜,基本是一个人在这短暂过夜的食物储备——费渡是碰巧最近刚好回来过,还是经常过来小住?
就骆闻舟瞭解,费渡他妈还没死的时候,他也不在这里常住,平时都是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由保姆照顾,每週末回来一次。只有料理他母亲后事的时候,费渡搬回来住过小半年——他父亲总不在,一个孩子自己住凶宅,想想都觉得瘆得慌,所以陶然那会时常来看他,直到半年后费渡搬回市区的公寓,明里暗里关心他的人才稍微放了心。
骆闻舟本以为是死过人的房不好出手,他才一直没卖,现在看来……
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躺着的费渡——这房子真的很有凶宅气质,儘管装修考究、采光优良,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非常适合自杀和闹鬼。
骆闻舟从进门开始,就隐约觉得这房子有点不对劲,但他毕竟还是七年前来过,现在还能找到门已经不错了,一时也想不出是哪有问题。
他把糖水放在费渡面前,本来是让费渡自己喝,却发现他双手颤得几乎端不住杯子,只好认命地抢过来,端好喂给他。
费渡很轻地嘆了口气:「师兄,我会爱你爱到不可自拔的。」
骆闻舟被他这带着点鼻音的声音撩得头皮发麻,不动声色地说:「赶紧喝,哪来那么多『淡话』,呛不死你。」
费渡喝完了一杯糖水,终于有了点力气,没骨头似的往沙发上一瘫:「没事,就是晕血晕的,在医院吐得有点虚脱,当时周怀瑾在旁边,没顾上其他的。」
骆闻舟打量着他,突然问:「你经常自己在这边住?」
费渡倏地睁开眼睛,他姿势虽然没变,但骆闻舟感觉得到,费渡的神经瞬间绷紧了。
「这边离你们家公司、燕公大、市局……甚至你导师家都很远,」骆闻舟缓缓地说,「据我所知,附近也没有你们这帮败家子常去的娱乐场所——你自己没事大老远地跑来住凶宅?」
「有什么问题?」费渡一顿之后,衝他露出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这是我家。」
他语气虽然柔和,给出的却是绵里藏针的防御型回答,让人没法接话。
骆闻舟沉默了片刻,一思考就想抽烟,他的目光一边下意识地搜索烟灰缸,一边问费渡:「我抽根烟行……」
话刚说一半,骆闻舟一顿,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茶几上的烟灰缸上。
费渡反应过来了,脸色蓦地一变。
与此同时,骆闻舟模糊的记忆和隐约的直觉终于穿成一串,清晰了起来──对了,他想起来了!
费渡和他父亲都不抽烟,这烟灰缸是他妈生前用的。
当年为了调查她的死因,骆闻舟曾经几次跑到费家来找费渡他爸谈话,有一次他就像这天一样,询问主人可不可以抽烟,费渡的父亲——那个强势精明的男人,抽出了桌子底下的陶瓷果盘递给他,声称自从妻子过世后,他怕自己触景伤情,所以把她生前用过的东西都清理了,还把屋里的家具摆设一併调整了。
他当时说……
「我把电视的位置移动了,原来放这的那架钢琴也挪走了,门口的衣架、她喜欢的那几个插花的花瓶……我都看不了,全部挪出去了——不好意思骆警官,我不抽烟,她走以后,家里就没有烟灰缸了,你凑合用这个吧。」
骆闻舟的目光倏地扫过整个客厅。电视、起居室的钢琴,门口復古的衣架,乃至于从玄关到客厅的
', ' ')('插花花瓶,竟然全被移回了原位!
花瓶里插的是足能以假乱真的假花,不知是从哪定做的,那假花的样子像摆得太久、该换没换的鲜花,就和当年他们接到报案后赶到,在案发现场看见的插花一模一样!
骆闻舟终于明白了这房子古怪在什么地方,它像一个大型的标本,时间定格在了七年前——
「我今天有点累,」费渡掀开身上的毯子坐正了,语气有些僵硬地下了逐客令,「就不招待你了,週末愉快。」
骆闻舟才没那么容易打发,往后一仰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哟,刚才还说爱我爱得不可自拔,又亲又摸又占便宜的,现在说变脸就变脸,费总,你这样可就差点意思了。」
费渡整个人紧绷了起来,帕金森似的手反而不那么哆嗦了,他定了定神,勉强一笑,油嘴滑舌地说:「那没关係,你要是觉得吃亏,大可以讨回……」
他还没说完,骆闻舟已经被他气笑了,一倾身揪住了费渡的衣领,强行把他拖了起来,逼到了沙发的一角:「惯得你毛病——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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