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郊外,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坡顶上是一个篱笆小院,一排三间砖瓦房坐北朝南。边上两间小耳房,耳房后面有一个谷仓。院后也是个缓坡,顺坡下去七八亩的竹林铺层开去。而院前斜坡下是一片水洼,水洼左近是三亩旱地,右边七亩水田。
站在山坡上向东望,掠过一片地势略低的呈凹字形的坡地,这是一片乱葬岗。隔着这乱葬岗远远能看见一处高大的牌楼,若再看近点,便能看见那牌楼上刻着“黄天厚土”四个字,这便是杨家的祖坟所在了。
杨柳菁坐在藤椅上,她头上顶着一个刚搭的竹棚子,四面透风,棚顶的叶还是青的,轻轻一嗅满鼻子都是竹子的清香。手里拿着一张图纸,正在与坐在另一张藤椅上的陈叔商量这院子要怎么设计布置,他们身前不远处架着柴火堆,按她的意思,晚上就在这露营了。没办法,那三间砖瓦房看着不错,可还没收拾出来呢。只勉强收拾出两间,分别给她爹娘和老陈住了。
玉虚道人拎着一坛酒自院子里踱步出来,说:“义妹,这地儿离义庄近,虽说有你家的祖坟镇着,可这阴气确实有些重,你确定要在这儿定居?”
听到这句话杨柳菁就皱了下眉头,当年李婆子得了地契就想让杨家迁坟,可杨家祖上历代都有功名,杨老爷虽然输了官司家产散尽,可到底功名还在。再加上董胖子突然转了性子护着杨家,李老婆子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杨柳菁每年付一千两银子的地租,才算是保住了祖坟。
祖坟虽未迁走,但李婆子物尽其用,中间那块不大不小的凹地,就被她在盖了个义庄建了个义冢,专让收埋她那些个下九流行业过世的,连官府都把那当了乱葬岗。下九流行业的那些,有亲戚朋友出钱的,或者生前有点余钱的,钱多的,李老婆子命人挑个地儿备口好棺材埋了,没钱的,席子卷了,挖个坑埋了算数。至于官府那些牢里不知道怎么死了的,还有砍完头的,但凡是没人收尸的,也都给李婆子几钱银子,席子卷了扔那片地儿埋了。
就这么个地儿埋的那些个冤死的,苦命死的,被虐待死的,再加上死后多半是无人供奉的孤魂野鬼,说阴气重那算是好听的,那简直是怨气重的很。
杨柳菁皱完眉头斜玉虚道人一眼,对他说:“你自个去超渡一下,完了你给设个封印结界,送给你徒弟做个修行历练的地儿。”
玉虚道人一听这个打算就来了精神,笑弯了眼说:“行,为兄这就去安排,不过我那几个徒弟,你打算哪天放?”
杨柳菁扫了一眼正在前面洼地里捉水鬼的小道童一眼,抬眼说:“看心情。”
绣云端来一张藤椅给玉虚道人,没好气地说:“道长,还真不是我说您。您看看,我菁儿姐都和董胖子谈好条件准备开始赌了,您那徒弟呼拉一下子全冲进来,把那群赌鬼咣咣一通揍,愣把我菁儿姐的事给搅黄了。”
玉虚道人也没法子,他和“俏阎王”幻璃赌输了一场,人原本还在靖州城里盘桓,落脚在郊外玉皇山上的摘星观中。城隍丢了一群滥赌鬼,还以为是叫他给收着了,就派人上山请他去捉鬼,他顺嘴就应下了。
杨柳菁拿这群滥赌鬼有用,他知道的。他原想呢,等她拿回了祖地,他再去收回来。毕竟杨柳菁这辈子就不该有法力,更不该通鬼神,这事,知道的神仙越少越好。他原本和徒弟说好了,收到他的信号,就去靖州城捉鬼。所以等杨柳菁前脚刚出了万花楼的门,后脚他就给了徒弟信号,让崔玉儿带徒弟们下山,进靖州城捉鬼。这些个滥赌鬼虽然数量多,但本事并不大,唯一的难点是附在人身上,正好给小徒弟们开开眼练练手。这也是当时他生拉硬扯的想把杨柳菁给扯回来的原因。
而杨柳菁当时和董胖子谈好了条件正准备掷骰子呢,冲进来一群小道童,见人就打,准备把附身的滥赌鬼打离体了再收。这群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只想着捉鬼要紧,有的没的,都给打了一通。那些个已经是自由身的姑娘们也有不少的被打,挨打理由是妖气太浓。这群没下过山的小孩,把青楼的姑娘们认做了勾魂的妖。这也便罢了,几个没轻重的见她手上握着骰子,就冲过来要打她,这下就捅了马蜂窝了。
杨柳菁气不打一处来一扬手收了鬼,顺手就把这群小道童连同带头的崔玉儿都给拘了。滥赌鬼按原计划送还城隍庙,小道童们就弄到她新买的地儿来给她当苦力了。
这会绣云小嘴叭叭的正数落的起劲,一个小道童颠颠的跑过来,兴奋的说:“师叔,按您的吩咐,成了!”
玉虚道人抬眉看了眼,就见三四个道童在田梗上拖着一张网,网里面几个青幽幽的影子正扑腾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大鱼呢。
老陈看着那张网的动静,对他们说:“哎,这地儿可怎么住人啊,就这么点小水洼,这水鬼竟然有十来个?!小仙童,昨儿跑的那俩你们捉住了没?”
小道童答:“困在最右边的水田里了,师姐正带人捉呢。师叔,这水鬼怎么处置?”
杨柳菁看绣云一眼,问她:“我记得你上回说这里淹死了几个拐子吧?去,问问那几个拐子的来历。”绣云听了昂首挺胸的就去了。
老陈点了袋烟,吸了口又问:“这块水洼不太干净,要不填了吧。”
杨柳菁看着手里的图纸又比划了两下,才说:“别啊,咱们就地挖口荷塘多好。让小仙童们再往下挖个三五米,取河土做河岸,再把这片坡给弄平整了,种片梨园,还有梅啊菊啊的不就是现成的景儿嘛。”
玉虚道人躺在藤椅上,摇着藤椅撇着嘴说:“景儿?什么景儿?”
杨柳菁眉目弯弯的笑着说:“春天里,杨柳绿了河岸,吹皱一池春水,到五月间荷叶田田,再过两月莲子青了,采些莲子做莲子羹也使得,秋日里,秋雨延绵,赏花听雨也是不错的,待得冬日,”杨柳菁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身前不远处已经多了一个“俏阎王”,已是夏日,那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瞬间让她一寒,接着说,“义兄,冬日挖了莲藕,你来,给你做碗莲藕排骨汤如何?”
“啊,师叔,您要给师父做莲藕排骨汤?这可使不得,我师父可是吃素的!”崔玉儿一手拎着一个精瘦的小鬼,一边如临大敌的看着幻璃,一边一脸错愕的说。
玉虚道人赶紧说:“你这话接的,你师叔随口一说,等她下厨,我得等到天荒地老去。”说着站起身来,看向幻璃,幻璃不等他说话,先语调如冰的说:“上次是你赢了。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咱们是不是该继续?”
玉虚道人甩一把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范儿,嘴里的话却与仙风道骨毫不相干:“你这是手痒了,想开杀戒了?”
幻璃点头“嗯”了一声,眸光漫不经心的自杨柳菁面上掠过。杨柳菁一脸天真无邪的笑着,对上幻璃的眸子,心里却漫起一阵寒意:这位仁兄不会是真的想拿自己开杀戒吧?
玉虚道人一看这两位下一秒就可能开打的眼神,赶紧转开话题:“玉儿,我去义冢帮你师叔干活。幻璃,你且随我来,咱们顺手赌上第三局。”说完,玉虚道人一溜烟没了。幻璃的眸光还停在杨柳菁面上,杨柳菁在心里暗叹,那些个诗情画意还是留给长孙素娥比较好,自己,就适合做个骂街的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