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点头,伸出右手和陆友铭握了握手,说:“你好,陆先生,我姓陈。是和总的司机。前天晚上和总撞坏了您车的事情,已经交给我来处理。车我们当晚就送4s店做了修护,而且为了表达歉意,帮您补了漆。”
“靠,你们速度真够快的啊!”钟诚感叹一声。
那中年人对钟诚礼貌地点点头,笑道:“您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没问题的话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我好回去交差。”
陆友铭接过来,浏览着,许多细则和条例,他也看不懂,只从上边的描述大致了解到,这个姓和的前天晚上,撞了陆友铭停在路边的车,而且很主动地提出赔偿和修护。现在,车弄好了,就是个签字的事。
陆友铭接过他递过来的签字笔,随手掂量下,一个司机,用的笔都是镀金名牌货,这姓和的,什么来路?
他签着字,漫不经心地问:“那天不是你开的车?”
那中年人微微皱了皱眉,眼里有些疑惑,倒是依旧很礼貌,“陆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还是您帮和总打电话叫我过去拖车的。”
陆友铭眉毛一挑,哦了一声,“还真是忘了。”
把文件递给那中年人,陆友铭突然觉得整件事以及这人过分好的态度都非常奇怪,随口便说:“他醉驾?!”
那中年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按照当日的协商结果,我方已履行给您修好车的责任。”
陆友铭轻笑,果然没猜错,虽然这人说起话来藏头露尾的,但表情骗不了人。
不过他倒不打算纠缠下去,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好了,我都忘了。字也签过这事算完了吧?我还得干活呢……”说完还伸了伸懒腰。
那中年人对他和钟诚点点头,就离开了。
“靠!这人真够文绉绉的,还陆先生,您看看……”钟诚正兴致勃勃地模仿那人说话。
啪,陆友铭拍上他的后脑勺,打断钟诚:“干活去,话多!”
“干嘛呀?”钟诚不乐意地努起嘴。
陆友铭没理他,坐在电脑前,翻看着这两天的入库信息。
“对了……”走到门口的钟诚突然又返回来,乐滋滋地说:“我要先给小宁哥打个电话,他不是最喜欢这辆菲亚特吗?我得……”
陆友铭看到他拿出手机,眼疾手快地夺过来,“打什么打,干活去!”
“你干嘛呀?吃火药了!”钟诚不乐意了。
陆友铭愣了下,叹一口气,把手机递给他,沉沉说道:“我们分手了。”
“什么!!”钟诚的声音响彻整个仓库。
结果,这一整天,钟诚都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友铭身后,从最初的一直追问到最后的满脸担忧。惹得陆友铭哭笑不得。
“铭哥你真没事吧?”钟诚已经是第几遍问这句话了?只要他在仓库挪货不小心绊到或者跑个神什么的,都会被问一遍。
陆友铭无奈地揉揉眉心,拍上钟诚的肩:“阿诚,我真没事。我和小宁已经分手很久了。”
毕竟,从前世算起,他们确实分手很久了。经过一年荒唐折腾,疼痛和恨意,都被时间冲淡了许多。
钟诚一听,再次安慰道:“铭哥你要真不痛快,下班我陪你去喝酒。诶?”他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叫道:“怪不得你说你喝酒喝到失忆,原来如此啊!”
陆友铭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子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
“好好,下班我们去喝酒!”陆友铭只能应了他。
不过还没下班,陆友铭就接到非非的电话,说有事情要跟他讲,在他家等他。
文非,19岁,陆友铭的表弟,也是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亲人。
于是陆友铭只好再三叮嘱钟诚好好检查仓库,特别是易燃物品一定要注意。自己开着那辆“崭新”的菲亚特回家。
刚到楼下,他就遇见从电梯口出来的小宁,拖着一个皮箱,和陆友铭撞个正面。
他看到陆友铭,别过脸就要绕开。
陆友铭却不由自主地侧过身拉住了他的手臂:“这是要搬到哪儿去?”
“不用你管!”宋千宁挣开他的手。
陆友铭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想往事重演。他已经不期待宋千宁会回头,只是希望,他们即使分手,也不要闹得这么僵。
他软下语气,说:“小宁,昨天晚上是我不对……”
“行了!”宋千宁打断他,哼了一声:“陆友铭,你昨天说分手的时候可是硬气的很,这会儿又是什么意思?”
“呵呵……难不成你后悔了?”宋千宁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扬起声调,“陆友铭,你别指望我会回头!”
他这副面孔,顿时激起陆友铭前世的记忆。这种时候,无论他再说什么,在小宁眼里,都像是下贱的纠缠,结果也不过是再次被他嫌弃和羞辱。陆友铭心里刚升起的不舍全数被泼了冷水。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自己到底有什么错?从前世到现在,都是宋千宁在嫌恶他,背弃他,看不起他。卑微无望的那个人,明明是他。
“你,你笑什么?”宋千宁脸上霎时浮起一层怒意。
陆友铭抬起头,注视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认真地望进他的眼里,问:“跟我在一起真的让你觉得那么丢脸?丢脸到可以抹杀我这么多年来为你的付出?”
宋千宁脸上浮现一丝愧疚,他躲开他质问的目光:“友铭,我……我很感激你这些年为我的付出,读书的钱,我会还给你的。但是我们彼此的追求相差甚远,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
“够了。”陆友铭往前踉跄几步,“宋千宁,七年,几千个日日夜夜,你以为给点钱就能把我打发了?呵呵……不是一个世界?别说那么好听!你不就是嫌我没有钱瞻有身份有地位吗?”
自己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他会念旧情吗?
他连钱瞻的存在都知道?宋千宁似被揭穿,脸上露出羞愤之色,他本想找个理由分手之后再接受钱瞻的追求,但现在这状况,他在陆友铭眼里,分明就是出轨。
他张张嘴正要爆发,一直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豪车,对着这边闪了闪大灯,把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寞。
陆友铭垂着头,胸口一片冰凉。
“陆友铭,我好好跟你讲话你横什么横?咱们合得来就来,合不来就散!钱我是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你的。你别总惦记着自己的付出,为什么不想想我的牺牲,我为什么会放弃出国的机会?还不是为了你?!但是到头来呢,你又能给我什么?”
宋千宁嗤笑一声,继续说:“呵呵……我跟谁在一起,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围在我身边比你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多了去了,良禽还择木而栖呢,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宋千宁尖锐的讥讽,避重就轻地掩饰着自己的过错。
陆友铭抹了把脸,转过身,目光变得锋利:“你不用这么刻薄。我只是想好好跟你讲一句再见。”说完,再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便往电梯口走去。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宋千宁,握紧了皮箱拉杆,心里一阵莫名的不痛快。
☆、让
陆友铭走进电梯,长吐一口气。
他从来都不愿意和小宁闹成这样,互相伤害。只是,面对这种结果,他根本无法平静和宽容。
5楼,他走出电梯,到门口才发现自家门大开着,非非正站在门口,忧郁地望着他。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吧,陆友铭拉扯出一丝笑,走上前,捏捏他的脸,“干什么这副表情?”
“表哥……”非非露出担忧的神情。
“吃晚饭了吗?”陆友铭边问边走进屋,换上拖鞋,拉开冰箱。
“没,没呢。”非非握着门把手,大气不敢出。
“那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咦~”陆友铭惊喜地叫出声,拉出一个保鲜盒,献宝似的递到非非面前:“我都忘了,前天做的鱼冻,你不是最爱吃吗,赶得真巧!”
“表哥,”非非拉住他的手腕,垂下眼说:“表哥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哭?”
陆友铭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他这个表弟,可从来没为谁露出这副担忧的表情来。
“担心我啊?”陆友铭凑到他脸前,语气戏谑。
“谁,谁担心你啊,哼!”他推开陆友铭,两步跳到沙发上,随手捞起一本书乱翻起来。
陆友铭低笑一声:“书拿反啦~”说完迅速躲开非非的眼刀,拿着鱼冻往厨房走去,熟练地操刀切块。
“我和小宁分手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开始我是很难过,但是……”说话间手起刀落,一盘鱼冻已经搞定,他端出来放在餐桌上,还顺手捞起一块,到沙发边,递到非非的嘴边:“来,张嘴!”
“别担心啦,你表哥我这么英俊潇洒,还怕找不到男朋友?”
“谁要管你?!”非非翻他一眼,乖乖张嘴咬住那块鱼冻。
他看陆友铭笑得毫不勉强,一颗心也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他这个表哥,内心强大到无坚不摧,不就失个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吃吗?”陆友铭习惯性地正要揉他的头发,他趔趄着躲过去:“别拿你那油乎乎的手摸我的头发,我得会儿还得去酒吧唱歌呢!”
“就是,我还没问你来干嘛?”陆友铭问。
非非耸耸肩,说:“蹭饭呗,顺便蹭蹭住。”
陆友铭不解。
非非泄气般地解释道:“我哥回国订婚,自然少不了那老女人了!”
陆友铭:“哦,是这样啊!那你不想回家就住这里吧。你今晚有演出?那我赶紧给你做饭去。”
他拉开冰箱,里边空空的,只有一棵叶子已经蔫了的芥蓝和一碗冷米饭,就问:“炒饭行么?”
“ok!要有汤喝就最好不过啦!”
“额,这两天都没煲汤,明天,明天我去买点骨头。”陆友铭一边盘算着该买的食材,一边开工。
腊肠、芥蓝,切粒,不大不小,米粒两三倍;猪油,烧热到冒烟,下饭,炒干,鸡蛋整颗下锅,翻炒到看不见碎蛋,全包在米粒上,最后再加点小葱,快速翻炒,加盐,翻匀,出锅!
陆友铭喜欢做饭,因为他喜欢看着小宁一脸满足地吃他做的饭,那种快乐,不可比拟。
他端着盘子来到客厅,非非正挂了电话从阳台走过来,捞起几块鱼冻塞进嘴里,跟他摆着手:“表哥,我有急事,先走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吃完饭再走啊!”陆友铭端着饭问。
“不吃了,乐队的事,我先去酒吧,回来再跟你说!”他急急忙忙地换鞋,开门,像一阵风般,消失在门口。
陆友铭笑着摇摇头,这小子整天风风火火的!
非非一走,门一关。
整个房间瞬时陷入死寂,夹杂着寒意的风从阳台吹过来,很快就吹冷了那盘炒饭。他胡乱拨了两口,进屋,洗澡,随后看着空落落的双人床,胸口莫名堵闷。
这个家里,到处都是小宁的影子,甚至阳台上还挂着他没有来得及收走的白衬衫。
陆友铭走过去把衬衫收回来,细心抚平上边的褶皱,准备放入衣柜里。可当他拉开柜门,看到那空了大半的衣柜,呼吸顿时滞涩。他转身,把这件白衬衫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拎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他没有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漫步,从满是烧烤油烟的街头巷弄,走到装潢高档的百货中心,再到灯红酒绿的酒吧街。这个城市似乎能够容纳任何阶层和追求的人,但是又在暗暗之中给每个人打上标签、自动归类,这种标签影响到你的学习、工作、生活和交际,最后甚至侵蚀着你的爱情。这个社会表面看起来有多和谐,内里就有多紊乱。
这个社会,从来不是公平的;爱情,也不是。
其实……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陆友铭一直都在逃避,他不愿意承认,小宁竟然会变得爱慕虚荣。
宋千宁身世很可怜,他八岁那年父母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双双自杀。后来他跟着舅舅舅妈生活,但是他们那个小县城并不富裕,舅舅也只是勉强供他读到高中毕业,便劝他辍了学。
那个夏天,陆友铭在南方一家工厂找到缩在宽大工装里,目光绝望的宋千宁,心疼得眼泪顿时掉了下来。他把这个人紧紧拥在怀中,对他许诺,他这一辈子都会对他好。
而他也做到了,他和小宁一起打工,为他挣学费。后来两人就来到了平湖市读大学,那年他们18岁,小宁总是白衬衫蓝布裤子,美得像天使。
上大学后,两人仍旧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打工,为的就是小宁能继续把大学读下去。
直到……大二那年,两个人的事情被陆友铭的父母发现,陆友铭的父亲是一名地道的中医,母亲是一名中学教师,家庭观念十分保守,根本不可能接受他们。陆友铭却在父母的逼迫下,毅然选择了小宁,和家人决裂。
年少的承诺总是代价沉重,他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
于是选择辍学打工。没有学历,他什么都干,只要挣钱。再苦再累,只要小宁露出心疼的眼神,他就重新充满了力量,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全给了他。
这样贫苦粗糙的生活,他毫无怨言地过了七年,他眼看着小宁越来越优秀,心里是止不住的骄傲。
直到……宋千宁硕士毕业后,凭着优异的成绩进了本市一家不错的金融公司,公司在城市南部最大商业圈,每天上下班,沿街入目的都是风格独特的商店和高档次的休闲娱乐场所。而因为工作关系他也开始接触到更多上层社会的名流人士。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他心中纤尘不染的小宁,开始在意陆友铭的粗糙和平庸,他挑剔陆友铭买衣服的品味,吃饭的姿势,甚至他不愿意陆友铭开着那辆他曾经最喜欢的车去接他下班。
他开始在他们原本纯粹的爱情之上加码,开始用另外一套公式衡量他们的爱情,开始觉得陆友铭配不上自己。
他劝陆友铭重新拾起学业,帮他在夜校报名,把他那些地摊货的衣服全都换掉,带他吃西餐,企图将陆友铭塑造成他心中完美的模样。
他对陆友铭的爱,开始有了条件。
然而这条件是陆友铭承受不起的,他白天工作晚上去夜校,他努力赚钱才能买得起小宁想要的那些名牌衣服,他还得计划着再换一辆小宁喜欢的车,买一套说得过去的房子,装修成小宁喜欢的模样……
但是陆友铭只是陆友铭,是个脚步笨拙的平庸之人,根本就追不上正在顺风而飞的宋千宁。他想要的,他给不起;而他想要的,他已经不屑给予。
陆友铭这样想着,走到了河堤边。
平湖市被一条东西方向的河从中分割成两部分,北部是颇有历史底蕴的旧城,鉴于旧址保护,这边的开发落后河南十年不止,而河南是时尚味十足的现代都市。
他住在旧城的边缘,临河不远,而小宁工作的地方是在城市南部,他站在河边,隔着这条河往南望去。
他突然有一种错觉,他和小宁之间,也被这一条河隔了十年之久。不然,十年前让小宁引以为傲的男孩,如今为何变成了滞留在过去里不肯被带走的人?
冷风掠过水面,带着寒意扑在陆友铭的脸上。
他累了,他本以为自己努力就能追上那个人。但是,爱情终究不是追逐。
他对着空旷的河面大吼一声。
够了,为此,他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沉重,认真计较起来,他付出过死亡。他不应该在重活一次的时候仍旧被这份情伤所困扰。上天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他就该好好珍惜,不应再浪费真挚的感情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这么想着,他似乎豁然开朗,缘分已尽,他没什么好怨怼的。他闭上眼,仰起脸,嘴角缓缓翘起,夜风拂过面颊,似乎舒服了很多。
咚!安谧的气氛被身后的一声巨响打破。
陆友铭回头,看到一辆黑色的私家轿车,一头撞在河堤的栏杆上。
我靠,又撞车!自己最近跟车祸真是孽缘不浅啊!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直奔河边,哇哇大吐。
陆友铭立刻皱起眉头,又是……醉驾?
他摇摇头,拉了拉衣领,准备避的远远的,但是他却看到那男人吐了几下后,直直倒地,一动不动!
卧槽!陆友铭的正要往口袋里插的手顿时悬在空中,这是个什么状况?猝死?
他环顾一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再看看时间,都十二点了。
要不要管?他忐忑地问自己。
他看看那辆车,车门还大开着,醉酒的人趴倒在地上纹丝不动。正值倒春寒的时候,如果就这样在外边睡上一夜,就算没猝死也冻死了!
这么想着,陆友铭已经来到了男人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搏,还好,没事,应该只是睡着了。
他推推那人的肩膀:“喂,你醒醒,你……你回车上睡去!”
可那人才不理他。
陆友铭抓抓头,自言自语道:“好吧,算我倒霉,跟酒鬼有缘!”说着把那人翻过身,准备架到车上去。
但是这人实在醉得厉害,双腿根本就捋不直,陆友铭叹口气,把他横抱起来。
好轻!陆友铭不由在心里感叹。这人看起来个头不算矮,但是摸起来一点肉也没有。抱惯了小宁的他,竟然会觉得一个男人很轻?真是无药可救了!
借着柔和的路灯光,他低下头看了看这男人的长相。脑子里掠过一些昏暗的片段,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这张在昏默灯光下,若隐若现的脸,很熟悉。
而且,这种熟悉感,竟夹杂着一丝惊慌。
“唔……”
陆友铭正在努力回想,这人居然就着他抱他的姿势,把脸往陆友铭的颈窝里蹭了蹭,还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陆友铭鸡皮疙瘩刷地立起一层。再不敢细想,忙把这人塞进车里。
陆友铭这才看清楚,还是一辆兰博基尼,可惜了,他刚才肯定是没踩刹车,车头已经撞花了。
陆友铭可没心思再待下去,把人往座上一扔,就要离开。
“嗯?”那人低哼一声,抓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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