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贵人噎了声,皇后黛眉微挑,含着不悦舒了口气:“宫中确是规矩森严,当以位尊者为先。可妃嫔身边的宫人除却陛下、本宫与太后,便只有各自宫中的主位妃嫔可以差遣。明贵人你才刚进宫就这样倚仗身份去给徐才人下马威,莫不是当本宫瞎了聋了,无力管这后宫了?”
这一番话说得多有些费了气力,皇后不禁又咳了两声,继而吩咐听琴:“传本宫的旨,昨日替明贵人传这话的宫女不辨是非,不能规劝贵人,打发去暴室服役。至于明贵人——”
她叹一声,苍白的脸色上多有些无奈:“既然行事不知分寸,一时也不宜侍驾。告诉尚寝局撤了她的牌子,再由尚仪局教她规矩去,学好了再说别的。”
“诺。”听琴恭谨福身,明贵人惊住,怔了一瞬,忙要争辩:“皇后娘娘……”
“住口。”皇后神情厉然,明明病容憔悴,竟分毫不失气势。
明贵人被镇住,讪讪闭口。听琴递了个眼色,即有宫人上前,恭请明贵人离开。
被这样的事一叫,殿中原本一团和气的问安也失了气氛,皇后摆摆手就让众人散了。
退出长秋宫又是姐妹两个结伴而行,待走远一些,思嫣终于松了口气:“好吓人,姐姐何不直接告明贵人一状?原也是她理亏的。”
“我知道必会有人追根问底。”徐思婉噙着浅笑,脚下踱得悠闲,“先前后宫算上皇后也就四人,如今一口气进来十七个,换做是我,也会觉得能少一个都是好的。今天的事追问下去,倘若明贵人真理亏,倒霉的便是她;她真无错,倒霉的就是你,旁人横竖不亏,如何能放过这机会?”
“这我明白……”思嫣皱皱眉,“可直接论个明白也没什么差别,倒可少费不少口舌,也省得跪那么久了。”
“是啊,没什么差别,我只是想充个好人罢了。”徐思婉复又笑笑,简单地了了话题,不再与思嫣细说。
其实差别大得很。
就像棋局上有些子一举除掉便可,有些子则可拿来借力。前者自要快刀斩乱麻,如何最能了却后患就要如何来;后者却需更加谨慎,步步铺垫,方能让局面为己所控。
只是这番布局若要详说,未免太过复杂。况且徐思婉心下忧心之事现下也只是猜测,大可不必让思嫣陪她烦心。
是以这场闹剧便姑且了结。明贵人原是新宫嫔中最风光的一个,如今才向皇后问了一次安就备禁了足,连绿头牌也被撤下,顿时变得前路渺茫。
贤肃阁的宫人们为着昨日的事多少对明贵人存了怨气,听闻这般发落都面露喜色,花晨更直言道:“明贵人那样的做派,就该一辈子见不着圣颜才好。”
徐思婉却摇摇头,平淡道:“她总会得宠的。”
只凭着那张脸,明贵人也是有机会的。她也需要明贵人得宠,倒不必宠冠六宫,却大抵需要皇帝心里有这么一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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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夜色降临,这是新妃嫔们开始侍寝的头一晚,六宫静得直有些诡异,人人都在等着消息。
依常理说,新宫嫔中位份最高的明贵人被禁了足,就是只低她半品的徐思婉最该得幸了。然而戌时旨意传来,皇帝翻的是宝林方如兰的牌子。
花晨闻言不免有些失落,黛眉蹙起,为徐思婉不平:“明贵人禁了足,该是娘子排头一个才对……”
徐思婉侧坐在茶榻上读书,闻言目光动也未动。
后宫的事,终究是皇帝说了算的。
只不过经了这一遭,她心下的猜测算是有了着落——不出她所料,皇帝果然在意。
徐思婉一心二用,一壁读书一壁沉吟。先前依她吩咐去库里寻东西的月夕进来,瞧见她的神色,便先安安静静地候在了一旁。
读完一卷书,徐思婉终于回了神,看向月夕:“取来了?”
“是。”月夕这才上前,将手中捧着的圆筒奉到榻桌上。
圆筒为竹制,上面漆了红漆,殷红似血。筒内别无它物,只一根根纯金签筹盛放其中,皆是一式一样的形状长短,如同寻常求签的签子一般,只是签上并无一字。
徐思婉拿起竹筒沉吟半晌,将其放在了茶榻旁的窗沿上。
月夕不由好奇:“姑娘制此物究竟为何?足用了七八斤的黄金。”
徐思婉淡泊一笑,只说:“留着日后做首饰。”
这晚,徐思婉一夜睡得平静,而后又小半个月的光景转瞬而逝。
这小半个月,泰半新宫嫔都已被翻过牌子,屈指数算,除了几个尚未及笄的之外,竟就只有明贵人与徐思婉尚未面圣了。
这半个月里,一应新宫嫔间的身份也又变了一变。最先侍寝的方宝林晋了从六品才人,还有位初封只有从七品充衣的楚氏似乎颇得圣心,晋了从六品美人。
又因美人位列才人之前,而位份更高的明贵人又还禁着足,一时间这位楚美人风头大盛,引得阖宫瞩目。
到了五月初一,又是六宫嫔妃皆要去向皇后问安的日子。明贵人被关了小半个月,清减了一圈,规矩倒也好了不少。
皇后见状不再与她计较,不必她开口相求,就吩咐听琴知会尚寝局为她添上了绿头牌。
待得从长秋宫中告退,徐思婉刚迈出长秋宫的宫门,身后就有笑音响起来:“这世道真是有趣,那日见徐姐姐伶牙俐齿,我还道必是徐姐姐能在陛下面前拨得头筹。没成想这眼瞧着明贵人都能侍寝去了,徐姐姐却还无人问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