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相貌与从前差别不大,但是现在却让她有点陌生。
她站在原地,年轻男人脚步未停,高大的身躯穿过她虚幻的身体。
她愣愣地低头,跟上顾云舒。
“啾啾啾”,引路鸟还没飞走,跑到男人和女修身后一个劲儿地扇着翅膀。
顾云舒的眼眸倒映出引路鸟欢快的身影,他伸手,骨节分明白皙,指尖有薄薄的茧。
引路鸟飞到他掌心,左摇右晃了一会儿又想飞出去。
姜宁伸手,轻轻盖在引路鸟圆溜溜的脑袋上。
两个人的手心隔着一只鸟的距离。
“这是从外面进来的,身上还有雾的气息。”女修提醒道。
顾云舒垂眸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突然他伸手,温暖的掌心从姜宁的手背穿过,抚摸引路鸟毛茸茸的脑袋,嗓音清冽:“小家伙,你在为谁引路?”
姜宁轻轻阖眼。
它在为一个死人引路,一个站在对面你却看不见的人。
她之前浑浑噩噩,满脑子想的都是自由、投胎,是新生活新生命,因此见到活生生的小道士,她也没觉得有多伤心。
然而直到此刻站在熟悉的人面前,站在这个曾经温柔以待自己的人面前,他们明明近在咫尺,却隔着生死的距离。
她突然觉得被别人看不见、被别人听不见,被别人忽视是一件很难过很难过的事。
第4章
“魔尊,我们走吧。”女魔修把伞撑高,再次提醒他。
顾云舒摊平手心,刚刚还想飞走的小鸟却把脑袋埋在羽毛里,撅着一个大屁股不肯走。他手略一使劲,把引路鸟抛到空中。
引路鸟贱兮兮地叫了一声,在台边徘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这只鸟难道在等自己?”姜宁很诧异,她以为所有的动物和人都不能看见自己。
顾云舒离去的脚步声响起,姜宁想去追他,但是耳边引路鸟的叫声一直没停,她想到那个小道士向她推荐的大师,决定先去找他。
魔域的都城很大,几乎与世俗界无异,其中有一些应该是普通人。
姜宁小心避开他们,随着叽叽喳喳的引路鸟飘了一个多时辰,她钻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从巷子里最后面的那位店家传出来的。
姜宁走到门口,只朝里面望了一眼,就被吓得收回目光——是凶肆。
运营殡葬物品的店,从外面看方方正正的一个小屋子,跟棺材一样。
里面昏暗不堪,左右各摆着几排等人高的纸人,纸人脸上涂的红彤彤的,嘴角咧起一个笑,很诡异。地上摆着一团团的金银纸锭、纸马、牌坊、门楼、宅院、家禽等焚烧的纸品。
屋子正前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死白的纸,白纸上被人用毛笔用力地写了个大大的“奠”字。
白纸下方摆着一张灵桌,灵桌中间放着花圈、贡品,左右各摆了一根粗长的白色蜡烛。
蜡烛燃烧,烛泪滴落,姜宁闻到的香味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她情不自禁地又多吸了几口。
啾啾啾,引路鸟的小胖屁股对着她的脸,好像在招呼她进去。
顶着那些纸人诡异的目光,姜宁一脚踏过门槛走进店里,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大师在吗?”
无人回答。
若有若无的微风,吹得红脸的纸人哗哗作响,它们的笑脸好像变得更加生动了,姜宁凑上去,刚想用食指戳一下时,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响起。
“我劝你最好别碰,它们已经有主了。”
姜宁给吓了一跳,收回手忙去找声音的来源,这才发现铺满地面的纸物中,一双苍白的手扒开那些纸钱、纸马、纸房子,接着一张不修边幅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他的一双眼让姜宁瘆得慌,右眼大、左眼小,一单一双,连带着整张脸都诡异地不对称起来。盯着她时,总觉得那双眼里会有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那张脸打了个哈欠,左眼挤出一滴泪。他扶着一旁的板凳坐起来,身体没骨头似地靠着身后薄薄的纸人。
他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像是在油里泡过,手一撸就能接一盘子油直接端出去炒菜。身上灰溜溜的像在泥地里滚过几圈,衣服的直角边边硬得跟木头一样,脱下来能当武器砸人。
“小辈姜宁见过大师。”因为怵得慌,姜宁比平日更加有礼貌了。
她行完礼直起腰的过程中,瞥到大师身后的纸人歪歪脑袋,好似在观察她。
大师刚才说这些东西有主人……她想到一个可能。
“叫我费香就行了。”大师使劲地挠挠头,顿时头皮屑漫天飞舞,一旁的纸人终于忍不住,轻飘飘地站出来横躺在大师面前,用纸肚子兜着头皮屑。
等大师挠完,它飞到角落,夸张地抖抖身子,把头皮屑倒进木桶才又飞到墙上挂着。
“她啊,就是太爱干净,一辈子都是操劳的命。”见到姜宁打量纸人,费香呵呵笑道。
果然她猜得没错,前世也看过灵异小说的书,她总会看到有些连鬼形态都保不了的鬼,会被装在一些无生命的小家伙身上。
“大师,冒昧叨扰。有位道士让我来找您,他说您或许有帮我入轮回的办法?”
费香听言,认真地盯着她,他的眼里倒映出姜宁的身影。
姜宁凑近了给他看,突然费香一左一右的两只眼顿时被寄生虫控制一样,眼眶剧烈抖动像要脱离脸颊、眼珠像要爆出来跳到她身上一样憋成红紫色 。
姜宁默默朝大门的方向后退。
片刻,那双眼的抖动戛然而止。费香揉揉眼眶,从地上拽起一根大烟斗,巴巴地使劲吸口烟,腾云驾雾道:“你死了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