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舒不怕。
但是姜宁嘴巴噘得老高,忐忑中又露出一副期望与失望交杂的神情,这让他心里微动。
本来就是她救了自己,难道她因为想逃出去骗自己一下就能把救命之恩抹掉?
顾云舒自认为是不能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思量,奴籍的事已经正在办,他不想永永远远当一个奴仆。
待在庄子里原本是为了报答姜宁,现在她要逃了,永远不会回去了,顾叔也回了老家,那他没必要再留在那儿。
就帮她这最后一次,如果成功,那他也会离开南江,去找他的父亲。
“小姐想怎么做?”
姜宁笑嘻嘻的,像是早就预料他会答应,笑得眼睛都弯了:“顾云舒,你最好了!”
当一个人连名带姓地喊出你的名字,再加上一句夸奖的话,这很容易直击人心深处的柔软。顾云舒没有表情,只是岸边的他,往后退了一步,海浪也得寸进尺地跟在他面前,“啪嗒啪嗒”地翻滚。
一行四人,一个车夫、一个看押、一个照看行礼的顾云舒和姜宁。上次的招数不能用,一是马车不停,二是钱两不够买不到药。
好在看押的是个爱好酒的,顾云舒跟他套关系套了几天,隐忍又艰辛地像他哭诉自己作为一名奴仆多么卑微时,引起了看押大哥的强烈共鸣。
于是“难兄难弟”就这么喝上了。顾云舒酒量不好,但他体内的黑气稍加控制可以让他保持清醒。等到看押人一喝高,立即拿根绳子把他捆了。
对付车夫就要容易得多——他实在太瘦弱了。
姜宁自告奋勇去捆他,没想到被一激灵的车夫一脚踹在小腿上,顿时“扑通”跪在地上。顾云舒接过绳子去捆他,结打得死紧,一挣扎就是一道血痕,足足打了二十道才停手。
等到事情解决,她背着包袱站在门口,好奇地问“你怎么还不走?”时,他喝茶的手抖了抖。
她的意思是要跟她一起走吗?
还是——别了——不,还是先问问吧。
“小姐要去哪儿?”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哦,不,明心花,明心花。”她兜了兜背上沉重的包袱,自信满满又得意洋洋:“我们去追寻大道吧!长生不老、不死不灭,万古长存!先去明心城,再去明心仙派山脚下拜入宗门!”
明心城和南江相隔万里,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路途遥远之艰辛,顾云舒觉得姜宁不太可能坚持下来。
而且他的本家叶家恰好处于修真界保护范围,所以他从小对一些修炼之事耳濡目染。凭姜宁的资质,就算走运进去,估计也只能当个外门弟子。
“好,小姐,我送你到明心城,之后我们就——分开。”
“没问题。小顾,太感谢你了!”
两人一路北上,就这么开始“亡命天涯”的旅程。
正所谓理想美好,现实残酷。
嘴皮子一动说要到明心城很简单,路上却实在太过艰苦。
姜宁对许多事都好奇,并且义正言辞地像他解释什么是“资本”、“公平”、“社会”。因为不能给他月例,所以她让他不要再叫小姐,两人开始互称名字。
秉持“不再剥削劳动人民”(其实是没脸剥削)理念,她不得不在大冷天自己端水去衣服。她的衣料很好,得精细地用手搓揉。通常一个时辰过去了,顾云舒去看时,她只洗了一件外衫,剩下的堆在一边被她愤恨地踩了好几脚。
又比如在行驶途中,捡柴火这一类小事,往往他都麻利地干完了,她才拖着几根树根一脸哭丧地抱怨:“我的手指头都要冻掉了!”
这种小事实在太多太多,她前十几年在姜家被养得好好的,不愁吃不愁穿,丫鬟婆子前呼后拥,唯一想要的就是“自由”。
等到真自由了,没有洗好、熏好的衣服、没有热菜、没有温暖的被子、没有香香的头油、没有脂粉……她就一下被现实打趴了。
世界万物,等价交换。
顾云舒能做的,只有在她负气扔掉衣服时,捡回来帮她洗干净、捡柴时把她的那一份捡回来、烧菜时完全依照她的口味、路过街口时偷偷买根木质发簪……
姜宁一开始还红着脸不让他这样,后来时间一长,也就默许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在他所能接受的范围内指使他。
当然,遮羞布还是要的。所以每次请求顾云舒帮忙时,她总会双手合握,崇拜感激地看着他,来上一句:“小顾,你真是个好人。”
转折发生在半月后,好人顾云舒病倒了。
他没有盘缠,两人一路的花销都是靠姜宁从庄子里偷偷带出来的二十两银子。
因为前期她大手大脚,不懂节省,所以在半个月后,两人的住宿水平已经从客栈降低到缩在马车里。
马车不大,困在里面展不开手脚,坐在里面一夜,第二天出来时腰酸背痛,身上的骨头都仿佛被人折弯了塞在身体里。
姜宁不止抱怨了一次,顾云舒回回听着都皱眉,终于决定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趁着她睡着,准备去山脚采点草药卖。
不过前几天感染了风寒,他一直扛着没说,以为过几天就没事,结果在采药的途中,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初春的风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冷冽如刀,他躺在消融的雪中,晕倒前的最后想法:姜宁一个人不可能到明心城。
“大夫,你救救他吧。我有钱。”
“我真的有钱,他是我朋友,摔倒在山谷里,已经烧了好几天。”
“大夫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
他隐隐约约听到几人交流声,想分辨究竟是谁,却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到喉咙跟风箱一样呼啦呼啦地火烧时,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周围被几片白帘子隔开,前方桌子前坐着一抹绿色的身影。
她用汤匙慢悠悠地搅着碗里的草药,一圈又一圈。
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