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蛇信子
雨打门槛,声音嘈杂,药腥味弥漫开来。
邢清章看上去很淡然,温润似乎没从那张脸上消失过,一只手摩挲着包住平安的小手,说:“在下的名字又何足挂齿,不过是个出来混日子的。”
平安警戒地瞪住云既明和钱益。
云既明若有所思地点头,油灯的光亮打在他斜面上,勾勒出他冷锐的下巴线条,漫不经心的面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毒蛇信子。
钱益站在一旁,瞧他这模样,就知道,这人肚子里那股子坏劲又漫上来了,不知道要往哪流呢。
“那也得有个名字吧,难不成就叫你公子?”云既明一手握折扇,在另一个手中轻敲,语气轻佻得很。
邢清章脑中突然有根弦崩断了,他说不上来哪来的熟悉感,这人的言语和某人还真像。
“若想问别人的名字,至少也要先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才对吧。”邢清章脑中飞快的转,猜想来人是谁,面上不动声色道。
云既明轻笑出声,将折扇朝桌上一点,歪头说:“我啊,葛家的公子,葛长洲。”
什么葛家的公子,全是他瞎编出来的,临安就没有姓葛的人家,钱益翻个白眼,一瞬反应过来,这白衣公子和小糯米团子是从琴川逃难来的,对临安应该并不了解,云既明是故意的。
若是他说未曾听过葛家,就能表明刚才说的逃难都是谎。
邢清章颔首,笑起来,说:“葛家的公子吗,在下刚来没多久,又有眼疾,方才失礼了。”说罢起身作揖行礼。
他虽然在临安深山里闭关求学,对山下的事一概不知,和逃难来的没什么区别,除了临安云氏,其余小家,从没听过。
云既明审视他,看他模样坦然自若,不像装得,才说:“公子何须客气,我将名字说了,公子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邢清章说:“在下顾善渊,这位是家弟,顾平安。”
“顾善渊......”云既明嘴里嘀咕,三个字像是在齿间流连以后溢出来的。
他话说的慢,也听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听到邢清章耳朵里莫名的有些痒,不只耳膜发痒,就连心也是痒的,这种痒不是遇到心爱之人的痒,而是毒蛇信子摩挲舔舐的痒。
包住平安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在害怕。
平安虽然年龄不大,但能感觉出邢清章握住他的手在打颤。
这两人看上去来者不善,都是少年模样,可平安看得出,两人比街头混混只不过多了身贵重衣装,他和邢清章一直待在大明山上,观里都是温润如玉的医师弟子,下了山见过的除去那些叫惨连连的流民乞丐,那些富家子弟虽然骄纵任性,可大都表现在面上,平安从小跟在邢清章身边做他的双眼,懂得察言观色,可今日遇到的这两人,他却瞧不出来。
他明白,邢清章的害怕不是没由来的。
平安只希望这两个阎王爷能快点走,永远别再回来。
“我这个人吧,就是看不得穷人受苦。”云既明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模样,拿扇子点点胸口,说:“一看到那些,这儿就疼。”
“......”钱益不可察觉地翻了个白眼。
差点没忍住要竖起大拇指朝这人夸一句:“不愧是你。”
邢清章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下一句,便问:“所以呢?”
云既明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见他问了,才说:“所以啊,葛公子见你们兄弟俩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怪可怜,屈尊降贵帮帮你们。”
他说得模糊不清。
帮,怎么帮?帮什么?
窗外彻底黑下去,连那唯一微弱的亮光也吝啬地抹回去,窄小的医馆里仅剩油灯的橙火,因为不通风,药味更重了。
邢清章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那屈尊降贵的善心公子说:“钱益,走了,明日继续来,帮帮善渊和平安。”
“葛公子......”邢清章看不见,摸索着绕开木桌,因为急切,胯骨撞上桌角,撞翻油灯。
“咯噔”一声,里面所剩无几的油流到木桌上,滴滴答答往地上流。
平安扶住邢清章的双手松开赶忙把油灯扶起来。
邢清章手中一空,心里也有些没底,两只手不停乱摸,口中低喊道:“平安......”
空出的手被抓住,不过不是平安,是陌生的触感。
“善渊啊,叫葛公子太生疏了,喊长洲吧。”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云既明似乎能感觉到这人说话喷出的热气附在自己耳廓上,密密麻麻生成潮湿的水珠。
邢清章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扶上木桌,往后退了一步。
云既明本来是好心扶他,没想到这瞎子反应这么大,他觉得有意思,朝人走近一步。
邢清章听到这人在靠近,伸出一只手抵在两人之间,才说:“葛公子,你我不过今日才认识,还没熟悉到这种地步,葛公子也不用空出时间来帮善渊。”
他自觉话说得重,不傻的人都能听出里面拒绝的意思,可云既明是什么人?
用钱益的原话说,是没脸皮的人,这都不是脸皮厚不厚的问题了。
“无妨无妨,我在家里待得闲,正好来你这转转,今日才认识又怎么了,多见几日就熟了。”
云既明挥开折扇,在身前轻扇,推开几步,笑着朝平安摆摆手,说一句:“明日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