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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定又道:“这一年内你可曾见过她?”
“不曾。”拓跋渊否认。
慧定叹了口气。
喝完姜汤后的陆银屏缩在榻上,因着病痛缓释,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松,倒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喃喃低语,像是地藏将要堕入地狱时的吟唱,又像是怒相明王压抑的嘶吼。分不清是梵语还是咒语的她眼皮沉沉,可是怎么睁不开。
她脑中嗡嗡作响,难耐地嘤咛了一声。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她跟着舒展了眉头。
有人托住她后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陆银屏乖顺地朝他怀里蹭了蹭,放心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
昨晚着了风寒,头发还是不会伺候人的皇帝帮忙擦干的。
不懂怎么护发的男人拿了她的瓶瓶罐罐琢磨了一晚也不会用,又怕她再着凉,索性擦干包起来。
是以现在的她顶着一头乱发,毫无形象可言。
陆银屏试着唤了声
不过片刻,门便被推开来。
挺拔修长的身影迈入,玄衣披上一层淡淡的晨曦,天子玉白的面上就像镀了层金光一样,皮肤薄透,容色殊妙。
近情情怯,何谓近情情怯?
陆银屏一双脚趾不自觉地缩进裙摆下,整个身体也向后靠了靠,顶着一头散乱的发,不敢看他。
天子绕到屏风之后,毫不迟疑地将她抱进怀中。
“可还难受?带你回家。”
陆银屏低头闷闷地道:“回哪个家?”
察觉到她不太对劲,拓跋渊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眼睛有些肿,鼻子有些红,微微的病态给往日明媚殊丽的面庞添了丝楚楚可怜的感觉。只是长发有些乱,看起来略滑稽,也是自己没有照料好的缘故。
“朕在哪儿,哪儿自然就是你的家。”
暗流
陆贵妃自小爱美,让她顶着一头乱发,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昨日的帷帽便派上了用场,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后被拓跋渊连劝带哄地拖出了门。
十分重视形象管理的她上马车前还不忘问一句:“今日本宫与昨日有何异?”
李遂意是有眼色的,忙不迭拍马献媚:“娘娘今日体态端方更甚往日。”
陆银屏十分受用,又看向慧定。
慧定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了声佛后回答:“我见施主,如见如来。”
陆银屏带着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既见如来,何者为我?我即如来,诸人皆是如来。”
说罢,搭着天子伸出的手入了马车,留下尚有些讶然的慧定。
拓跋渊意味深长地望了慧定一眼:“你也有今日。”随即跟着入了车内。
车檐金铃阵阵,昨日极尽所能盖不住淫靡之音,今日清脆悦耳声声动听。
天子撩了帷帽去寻贵妃唇瓣,却被她推出身前。
“今天梳的头太丑。”陆银屏重新用帷帽遮了自己,“不要看我。”
拓跋渊长臂捞过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朕修行之路半途而终,所以……”他再次撩开帷帽,细细端详,“我今眼前,只见贵妃,不见如来。”
情话动人,情人动人。青眼两两相对,色泽相异的瞳仁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
若你也有钟意之人,便能知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纵然你我皆有所隐瞒,而此刻,只说此刻,却想再靠近一些
不仅仅是肉体交融,想要魂灵相缚,永生永世,哪怕是下地狱,也想同你在火海中化为一道灰烬。
车驾沿着铜驼街向北,一路驶入阊阖门。
禁军在左,由靖王拓跋流统领,镇(虎)守(视)王(眈)畿(眈);
司空府在右,现任长官为拓跋渊外祖宇文馥,虚衔而已。
天子车驾所到之处,凡人无不伏首叩拜。
若是放在前几日,或许会有「白虏」、「暴君」之声溢出,然而前日当街割喉惨案历历在目,似乎将元京最后的声音也一同割去了。
马车从云龙门进了宫城,绕过太极殿前丹陛,从穿过西堂朝着徽音殿奔去。
苏婆早就得了信,听说四小姐昨夜病得厉害,心里七上八下地揪着,早早地来了宫门口候着。
听到车马声,苏婆抬起了头。
金辇玉辂,铃声清脆。年轻俊秀的天子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撩开帘子,将心头至宝扶下车。
这一幕在徽音殿宫人看来算是正常,可在苏婆眼里却有些不寻常。
她迎上前去,絮絮叨叨地问:“怎么听说昨夜染了风寒?”
陆银屏向来嘴巴厉害,四肢发达,风寒这种小病喝了热汤睡一觉就能好许多。
“已经无事了。”她紧紧捂着帷帽快步向里走去。
苏婆这才向天子行了一礼,屈膝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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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没梳好,不好意思见人罢了。”一向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拓跋渊难得地心情好,便多解释了一句。
这倒像是四小姐的性子。
苏婆这才放下心来。
陆银屏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奔去清凉池。
伽蓝寺后山清泉可以在灵魂上烙下印记,可溪水毕竟是溪水,远远不如她清凉池的水洗得舒坦。
沐浴完毕,又叫来妙音帮忙梳妆。
妙音平时只伺候陆贵妃一个,顶多替她梳头的时候有秋冬她们看着,再不济多出一只小狗来,倒也没什么。
然而今日替她擦头发的时候便能从铜镜里看到后面那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就坐在凳上盯着看。
妙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她上好妆,见贵妃面上终于露了笑,才如获大赦地退出了寝殿。
陆银屏对着镜子搔首弄姿地欣赏了自己一番,最后理了理鬓发和额间花钿,才转过头来娇娇地唤了声「元烈」。
拓跋渊望着她看了许久,想了许多,终于明白为何皇室之人如此暴戾。
侧坐更显婀娜身姿,刚打理好的面容精致漂亮。他学佛法之时也懂得有菩萨为度人而降世,生在勋贵之家,有天人之貌。
但愿她是为自己而来,这样便能将他度化。
倘若不是,那他便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元烈在看什么?”陆银屏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面上胭脂不匀。
“看朕的四四,不可以?”
陆银屏站起身来转了一圈。
芳甜的香气在空气中漾开,就像蜜罐子被踢进花丛中。怪不得女子爱制香,这味道的确让他舒适放松。
前朝还有要事要处理,眼下却挪不动腿。「暴君」之名尚无法考究,可这「昏君」之名马上便要坐实了。
拓跋渊笑着走过去,将她摁在自己怀中深吻一番。
许久后,他才起身向外走,丢下一句
“今晚等我。”
陆银屏含羞带涩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窈窕背影。
待天子走远,苏婆才入了殿。
她坐到刚刚他做过的圆凳上,捂着微微起伏的胸口怒道:“旃檀哥哥被召来元京,定然是圣上知道我曾同他过从甚密。这两日我怕是得不了好了。”
苏婆默了一瞬:“宫里无人识得你,况且你与崔二公子也并未定情。你多顺着他,多说两句好话。至于那种事……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陆银屏点头,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问了句:“那药膏,还有吗?”
“有。”苏婆点头,神情惊讶,“用完了?”
陆银屏点头。
苏婆去取了药膏来,二人关上寝殿门上药。
丝丝冰凉沁入身子,红肿之处也舒服了不少。
苏婆又问:“月事快来了吧?少用些,这药性凉,对你身子不好。”
陆银屏捋好裙摆,「嗯」了一声道:“先把今儿熬过去再说。”
太极殿东堂,帝王常于此办公,或召见重臣,或举办宴席,以示隆重。
东堂内立着一道月白身影,远看挺拔秀致,气度风华绝世。
自鲜卑入主中原后,因是异族,汉人极难接受。从先帝起便有了一不成文的规定
五年前,也便是景和二年,天子刚刚执政,五姓子弟一个没漏,全部封了官。
其中崔旃檀兄长崔煜便是封了任城太守,职位算不得高,但任城向来富庶,实在是个美差。
只是天不遂人愿,崔煜上任后便遭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水患,两岸居民死伤者众。
天子震怒,一纸诏令将地方官员并元京水利司马、舍人共十七人沉了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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