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流光锦,在高高立着的宫灯照映下,不断变幻着色彩,衣裳的领口点缀着一串精心绣制的木樨花,淡淡的黄色,似乎芬芳依旧,每一朵木樨花里,竟然还缀着米粒大的黄晶石,闪闪的耀着人的眼。
这肯定又是慕夫人亲手做的,一针一线,就如他的母亲那时候给自己做衣裳帕子一样。
赫连铖紧紧的抓住了这件衣裳,仿佛间摸到了母亲温热的手心,他吸了吸鼻子,将那泪意忍了下去。
母亲亡故了,他不能再享受到母亲的爱,慕瑛也不能。
她必须陪同他一起受苦,一起受折磨,她不能讲自己抛到一旁!赫连铖抓紧了手中那团衣裳,用力撕扯了两下,流光锦织得很结实,慕夫人的手工精细,衣裳没有半分损坏,依旧完整无缺。
“皇上!”
那个小内侍还是将江六喊醒了,赫连铖赶紧将那一团揉得发皱的衣裳塞到了被子里头:“江六,你来作甚?”
“老奴听说皇上做了恶梦,过来瞧瞧。”江六佝偻着背走到了赫连铖身边,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脸:“皇上,你做了什么恶梦?满头都是汗。”
“也没什么,朕看到了一只老虎,正在朝朕扑过来。”赫连铖一把握住了江六的手:“江六,帕子给朕,朕自己来擦。”
从今年夏天开始,赫连铖便不喜欢内侍们贴身伺候,就连从小开始便伺候他的江六,他也不大喜欢他近身,总觉得那阉人的手摸到自己身上时,心里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黏糊糊的,就像一块烂泥,甩也甩不掉。
“皇上,老奴又忘了。”江六将帕子交给赫连铖,垂手立在床榻前:“皇上,你这是心结,你过于畏惧慕大司马了,老奴觉得慕大司马……”
“你觉得他怎么样?”赫连铖的手停住,帕子贴在额角,半天没有动弹。
江六暗暗叹了一口气,太皇太后与高太后都惧怕慕大司马,她们总是跟皇上说,一定要提防慕华寅,不能让他再扩张势力,可自己瞧着,慕大司马好像也没什么野心——讲真,大虞皇朝已经不如文帝武帝时期强盛,这五十年里已经交替换了七八任皇上,若是慕氏一族真有异心,凭借他们的实力,要谋逆篡位,并非是一件难事。
当年慕家先祖慕熙辅佐幼帝登基,宫中混乱,全凭他一力维持皇室安宁,彼时幼帝有心禅让,慕熙坚决推辞:“慕氏世世代代效忠皇室,匡扶皇上登基治国乃是慕某之己任,怎会有那狼子野心?皇上还是莫要再提。”
皇上感念慕氏忠心,后来授了慕熙三道免死金牌,且可传慕家家主,世袭罔替: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兵不死。
慕华寅虽说权倾朝野,可江六觉得除了他为人狂妄了些,可不见得就如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所忧虑的,有取而代之的野心。这深宫妇人,毕竟亲历过宫中的倾轧,自然还是会小心谨慎些。
“老奴觉得慕大司马虽然厉害,可也未必是那不认皇上的狂徒。”江六小心翼翼的察看赫连铖的脸色,准备见着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就马上住口:“只不过,太皇太后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皇上多多留心也是应该的。”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赫连铖很不满意的看了江六一眼,江六一直都是这样,或许正是因为这般谨慎,故此他在宫中才能稳稳当当的过了这么多年。
“江六,你说……”赫连铖低头看了看大红绫罗的被面,伸出手指挠了挠上边绣着的那条飞龙:“慕瑛明日会不会准在辰正时分进宫?”
“皇上已经下了旨,慕大小姐定然会是那根时候进宫来的。”江六心中一咯噔,偷眼看了看赫连铖,见他脸上有一种迷茫的神色,一双眼睛里透着焦急不安——难道皇上小小年纪,就已经意动?
慕大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可皇上这心思也动得太早了些。
“哦。”赫连铖应了一声,接过小内侍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清香甘甜,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顺着那茶汤一直流了下去:“江六,你下去罢,朕这里没事了。”
赫连铖睡下,拉了拉被子,心里头热烘烘的一片。
明日他一定要去宫门口守着,若是她迟到了片刻,自己可就会对她不客气。赫连铖翻了个身,眼前一张芙蓉粉面,黑幽幽的眸子晶莹透亮如黑色葡萄。
“慕瑛,你可千万别迟到。”赫连铖喃喃说了一声:“你不能晚过朕要你回宫的时辰。”
清晨的阳光将慕府染成了一片微微的金色,慕瑛睁开眼睛,就见着浅碧色的窗纱上有着纷纷的金黄。她欢欢喜喜的一翻身,伸手推了推旁边的慕夫人:“母亲,外边日头出来了。”
慕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消瘦的脸上有鲜红的两片,就如艳丽的胭脂,夹出了一管笔挺的鼻子:“瑛儿,怎么就醒了?”
昨晚上慕瑛与慕夫人睡在一处,将慕华寅挤去了外院,母女俩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晚上的话,直至子时才停。慕瑛年纪小嗜睡,脑袋才挨到枕头边上就闭了眼睛睡得香甜,慕夫人此时却无法入睡,看着女儿可爱的脸,感概万千。
“娇红,取了那件没做完的斗篷过来,我要熬夜赶出来。”明日慕瑛就要回宫,自己得在天明前将那件斗篷给赶出来。
“夫人,你还有病在身,如何能这般操劳?”娇红站在那里,有些犹豫,看了看床上睡得沉沉的慕瑛,细声劝慰:“夫人,等着过些日子你身子好了再做罢。”
“再过些日子便该下雪了。”慕夫人摇了摇头,神色坚决:“我得要抓紧时间将这斗篷赶出来,焉知以后让人去送,这斗篷究竟能不能到瑛儿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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