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部队里唯一的一匹小马,它刚刚满一周岁。
在荒原上,羊群像作物,马和骆驼是交通工具。马儿能奔跑,能疾驰,能在危险的时候向外传讯。人们和马儿的关系比其他牲畜要亲近许多。
这匹枣红的小马体型小,生长得不快,又一直长在波塔身边,波塔把它当成最小的儿子来养。
加玛为剪鬃礼筹备了一周,她准备了许多食物——油炸的果子,羊肉粒,牛肉干;她还为小马驹缝了一条彩色的毡布毯子,垫在马鞍下面就是小马驹的华服。
波塔和木拉提骑着马,开着车,四处邀请临近的牧民来参加剪鬃礼。
这个宴会办得盛大,其他科研团队也来了——他们对着波塔手里的剪刀、看上去有些羞怯的小马驹、马尾和马鬃上剪下的鬃毛不停地拍摄;基层的政府还送来了卫星电话和许多电池,气象学家预测这个冬天会遇上极寒天气,政府尤其担心牧民和科考团队的安全;还有兽医,他们趁着盛会给羊群做检查。
许许多多的人涌向了这个边疆的山谷,波塔一家很兴奋,向兴学一行也很兴奋。他们好像寂寞太久了,差一点孤单到忘记岁月。
可是来参加剪鬃礼的人们又乘着赤橙色的晚霞离开。山谷再一次回归寂寞。
“其实今天算是小马驹的一周岁生日宴会。”黄桃在篝火前伸了伸懒腰,“向老师讲到哪啦?
今天讲一讲生日的故事吧。”
“我第一次和小俨说上话,是在他五岁的生日宴会上,他爸爸有钱,年年都给他办生日,我也喜欢给他过生日,因为我一年没有几次进城的机会。那天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开玩具车,我问他,你叫什么呀。他说他叫向俨,我问他是哪个俨,他说不上来。那个时候我也才十一岁,爱作恶的年纪,我说了他几句,他就哭了,他小时候和女孩一样漂亮,哭起来梨花带雨。他哭得声音不大,不是哇哇地哭,就是很委屈地哭,我印象特别深刻。”向兴学说着说着就笑了,“我十岁以后第一次挨我爸打,就是因为把他弄哭了。”
小时候的生日好玩,长大后的生日就不能同外人分享了。
向兴学在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接到了备课通知,他被安排去讲大学语文。
去桐大报到的时候,向兴学试讲过几次,效果都还不错。
但是春季学期的大学语文是他第一次的主讲课程。
向兴学准备了很久,私底下演练过不少次,临开课却还是紧张了。
“你讲给我听听吧。”向俨抱着狗子,跷二郎腿,说得漫不经心。
“你想听吗?”
向俨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说:“闲着也是闲着。你放ppt吗?我有投影仪。”
客厅里有一面空旷的白墙,ppt投射在上面,竟然有一丝课堂的气氛。
向俨为了配合向兴学,特地搬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小板凳,很乖巧地把自己缩在座位上,桌面上竟然还有笔和笔记本。
向兴学站在客厅里侃侃而谈,向俨一直认真地看着他,偶尔低头记笔记。
“怎么样,还可以吗?能听得出来重点吗?”
向俨“嗯”地随口答应着,把笔记本扔给他,上面的字迹很工整,重要的地方都涉及到了。
向兴学一直以为向俨的字是很潦草的,他在病历本上写的东西都很潦草。
笔记本上却是漂亮的行楷。
向俨能给人惊喜,他漫不经心的态度下面会藏着许多的认真,而这些认真尤其动人。
向兴学看着字,像是看到了夜幕里的彩灯。
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他是一个孤独的游人,在异国他乡的广场上用提琴鸣奏思念的哀婉,他拉琴,用琴声包裹自己,可是突然之间,礼堂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一时间白鸽狂舞,喷泉向外迸射出水花。
热闹让他面红心跳。
他不再形单影只。
他在广场的中心。
“想什么呢?”向俨推了推他,“不过我得提点建议,大学生吧,其实不怎么在意你讲得怎么样,第一堂课,他们更想听点现实的东西,比如期末怎么考,平时分占多少……”
“那我再来一遍好吗?”向兴学像孩子一样试探着向俨的忍耐力,他克制不住自己——有一个学生,那样认真地听课,真的会让人想要不断地讲。
向俨皱了皱眉头,还是坐了下去。
第一次课九十分钟。
第二次课还是九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