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是一个好的兄长,为什么不能做一个好的父亲呢?向俨为什么要报复你,你不明白吗?嫂嫂还在的时候——我上高一的时候,带小俨去看电影,我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拉着他去打电动,电影也没看成,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你出轨,我带他避开一次,他就能不知道了吗?一个小孩儿,在小学就知道自己爸爸婚内出轨……嫂嫂那么好,您不是说你只爱嫂嫂一个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和她在一块?去上坟,清明节,我和小俨去看他妈妈,我看见您买的玫瑰,你不是爱她吗?你怎么能?”
“我喜欢小俨,我想照顾他,我想给他很多的爱,想让他一辈子都被宠着……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理解他?你为什么能把他说成那样?他那么好。”
向兴学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说给自己听,“他那么好。”
向兴邦蹲了下来,向兴学看着他眉宇间的沟壑,忽然觉得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
“你也还小呢,你也不懂事,要跪就跪着吧。”
向兴学想不起来他到底跪了多久。
宅子里清清冷冷,只有他一个人跪在堂屋里。
能不怨向俨吗?
不能。
可向兴学还是喜欢他。
“向老师,旻旻喜欢你。”黄桃的声音在风雪里细如游丝,“您知道吗?”
向兴学点点头,用手搓黄桃的胳膊。
“但是您爱着向俨哥哥。”女孩儿又说。
向俨哥哥这个称呼让向兴学一下子警觉起来,向俨许多年没有被这样叫过了,上一次喊向俨哥哥的人是同同。
但同同走了。
“是不是冷?”
“还行。”
“腿上痛?”
“僵了,没什么感觉。”
向兴学的心往雪里沉了沉,黄桃是冷了,腿僵了。
“上身要动一动,动一动就热了。”
“向老师,我会不会死在这里?”黄桃问。
“不会,我在这儿,就不会让你死掉。”
“您真好。”小丫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一开始不喜欢旻旻,我觉得他没有主见,做什么事都要问你,后来……我在追我男朋友的时候,我也总是找他……我感觉出来了,旻旻喜欢你。有时候我想,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贱呢,喜欢你还要让你讲俨哥,心里不会觉得难受吗?但是人就是挺贱的吧,因为喜欢,所以想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单恋真的好苦,旻旻也挺好的,挺好一个男孩子,在您面前卑微到了尘埃里。我不是想给他说话,单方面喜欢一个人自己就得承受这种卑微和痛苦。
“但是您是怎么回事呢?和俨哥在一起那么久,还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里,你说你们的故事,一直在夸俨哥哪里哪里好,可是我总觉得您不开心。是我感觉错了吗?
“我刚刚想,我要是死在这里,我有什么最后的愿望,我想了半天我还是觉得不要死比较好,我爸妈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到二十几岁,我好不容易把我男朋友追到手,我不能早早地死了。但是我要是真的死了,您跟他们说一声,我不后悔来这里,我永远都不要做狗仔,要想我,但别太想,象征性地想个一两年就行了。
“然后,其他的呢,我希望你和向俨哥哥好好的,但是如果喜欢俨哥,喜欢得太难过了,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旻旻……但我还是最希望你跟俨哥好好的,希望旻旻能遇见适合他的人。”
黄桃的话全被厚厚的围巾兜着,含含糊糊、绵绵软软的话却让向兴学难过得将要窒息。
向兴学许久没哭过了,父亲死的时候没哭,被网络暴力的时候没哭,送同同的时候没哭,被向兴邦胁令着跪在堂屋里他也没哭,后来向俨和他道歉,他难过死了也只是觉得鼻头发酸。
这会儿,听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心里话——抱着担忧与恐惧,把不敢说的,不愿意面对的,害怕的,希望看到的统统说了出来,向兴学的眼泪一下子冲上了眼眶。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难过了。
灰白的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原野之上,风在哭,雪在哭,向兴学也想哭。
他不懂人生为什么有诸多无奈,首先是生死,其次是爱恨,这两样中任何一样都能让人这种渺小的生物痛彻心扉,他一下子遇到了两样。
受伤的黄桃可能会被冷风吹死,她却还挂念着向兴学的感情。
向兴学情路也坎坷,他与向俨的嫌隙可能就生在那一次的短信上——跪就跪了,他还信向俨的感情不假,他觉得向俨只是临时起意要气一气向兴邦,可是后来向俨终于出现在堂屋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第二句就是“如果你想,你可以回去。”
回去哪里呀?心都丢了还能回哪儿去?
向兴学跟他说:“别让我回去了,我们好好过行不行?”他总觉得自己先得到人,努力努力就能得到心,可是向俨还是说“没有”爱上,五年了,安全套都用掉了几十盒,还说“没有”。
黄桃眼皮上粘了雪,那雪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眨眼都困难。
她两眼将要阖上,向兴学看着她,忽然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