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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晚回过头,用自己5.2的视力定睛一看,对面楼顶真有个黑黢黢的人影贴栅栏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要跳楼。
“你先回,我去看看。”他跟刀疤刘交代一句,直奔消防楼梯,一步两个台阶地迈下楼。
跑到正对的居民楼,放轻脚步上到楼顶时,忽然迎面刮来一阵风。
风吹起了疑似自杀的这位身上穿的黑皮衣,露出了里面贴身的黑T恤。当它再次打着旋往上刮时,吹出来一小段瘦削的腰。
撞衫那位?
不能这么巧吧。秦晚刚这么一想,对方就横腿跨过铁栅栏,同时,他也看清了这人侧脸——真就这么巧。
段景行两只脚都跨了出去,只剩下双手还抓着栏杆。
怕突然出声容易把人吓得直接掉下去,风还突然咋呼起来,呜呜叫唤的像狼嚎,秦晚矮下腰,放轻动作往前走两步,没想到对方突然石破天惊地喊道:“啊——”
他趁机一跃过去,死死抓住段景行两条手臂,一个寸劲儿把人一把拖回来。
扔抹布似的摔在水泥地上,他跟着半跪在人身旁,发现段景行眼神迷离,对焦都对不上,他观察了下这人的脸,开口问:“没事吧?”
地上的这位眨眨眼,吸了一口气,烧开了水的铁壶一样拉长声又开始‘啊’。
‘啊’的秦晚脑仁差点穿刺,赶紧伸手捂上段景行的嘴:“大半夜的,别瞎喊。”
段景行颧骨潮红,上眼皮遮了些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天,慢吞吞地移动视线看向他。
他摁着段景行,目光扫向天台,看见了几罐空的啤酒易拉罐。
喝醉了。
看段景行安安静静地躺着,好像没有再作妖的意思,他松开了手。
没了酒吧乌七八糟的灯光,灰蒙蒙的天空上太阳颜色浅淡,另一个方向,还没落下的月亮清晰皎洁,这样的光线下,他再一次看清了这张脸。
完全是张二十出头的脸,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少年感,肤色和月光有相类似的味道,罕见的白。
段景行也注视着他,半天之后,出了声:“你是……120秒。”
秦晚迟钝一会儿,反应过来这是他“小兄弟”上次缴械的全部用时。
不和小孩一般见识,伸手在段景行衣兜里翻翻,摸出手机,琢磨给人家长打电话。
没设密码,通讯录里存的不是张医生马医生刘医生、李护工王护工,剩下的都一看就女孩的名字。
没哪个的备注像是家长。
秦晚皱起眉,把手机原样揣回去,手指擦过段景行身上的T恤,顿住,指腹压平,又在他T恤上摸了下。
看不出来,但摸着很明显,T恤起了球,大面积的。
给人口一管就张嘴要十万的男妓,穿这种全是小毛球的T恤。
秦晚略微抬起眉梢,伸去手在他脸上拍拍:“你家住哪儿?”
段景行扔在神游,可能是觉着这只手冰凉凉的贴着舒服,还无意识地靠上来蹭了蹭。
蹭得秦晚烫手似的抽回来,段景行便侧过身,脸颊贴上水泥地,蛄蛹着脱下皮衣:“热……”
脱完皮衣,他撑着地坐起来,套头脱了T恤,然后一刻不停地去解裤子。
——几罐啤酒喝出伏特加的效果,估计啤酒厂商知道得挺欣慰。
秦晚吸了口气,捡来还热乎的T恤往回套,无奈这位主子有人伺候还不配合,他耐心告罄,两手死死拉着衣摆两边不让人脱:“穿着!”
话音未落,嗞啦一声,T恤从V字领口那儿往下裂,直直撕到了小腹。
段景行肩头仅存的布料失去支撑,扑闪扑闪慢动作滑下来,大面积的冷白色露出来,变成破布的T恤全堆在了这人腰上。
秦晚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看。
手机忽然在兜里响起,他一只手扣住段景行手臂避免他突然抽冷子,一手摸出手机。
刚接通,那头着急忙慌地开了口:“乌哥,KTV这边有人闹事,你快来一趟吧!”
“让他再闹一会儿,”秦晚皱起眉毛,“我手头有事。”
刚巧这时段景行突然乱哼哼了一声“热”,传进话筒,那头立即猥琐地嘿嘿笑道:“哥,你正办事呢!?”
秦晚沉着脸挂断电话,把段景行裤子扣好,扛水泥袋一样扛人上肩。
时间正值清晨,小区里人少,就一个正拿自个儿后背撞树锻炼身体的大爷多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脸“世风日下”的感慨表情。
走到马路,秦晚拦了辆出租,把段景行甩在后座:“去城东派出所。”
想了想,他自己也坐上去,管司机要了个纸袋,怕段景行一会儿再吐了。
司机大概是为了省油钱,没打空调,但开着窗。沥青味钻进窗,行道树树杈上骑着的小鸟儿‘咕爪咕爪’的叫。
环卫洒水车慢悠悠路过,带着泥巴气息的水味儿吸进鼻腔,秦晚恍惚间觉着自己不是一宿没捞着睡,而是八小时好眠刚刚自然醒。
', ' ')('“嗡——嗡——”
震动差点被轮胎压沥青的颗粒声盖过去,是段景行裤兜里的手机。
秦晚把它掏出来,挂断,对面立即又打过来。再挂,再打。
——只好划向接通。
“您好,我是残障青少年公益画展活动的志愿者小崔,请问您是段景玲的监护人吗?”
秦晚想说不是,可对方根本不留气口,“非常开心地通知您,段景玲的画被选中了,可以参与这周日在东秀B2百货一楼举办的画展了。”
“我不是机主,”秦晚瞥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上午七点半,这么早就开始打电话也是够敬业,他继续说,“麻烦你中午再给他打。”
段景玲。
秦晚侧过头看了段景行一眼。
这名字一听就是妹妹。妹妹是残障青少年么。
出租车拐弯不点刹车,把段景行直接甩在了他身上。
阳光朝这小子俊俏得要命的五官上洒了一把金粉,秦晚无意间看见他睫毛上颤巍巍地缀着一滴水珠。
两个小时后,段景行在派出所一楼开间办公室的长椅上醒过来。
腰酸,背痛,腿麻了。
没装窗帘的窗户投射进来火辣辣的阳光。
大概有好心人给他披了一条毛毯,毯子被劣质烟腌入味,嗅起来……也火辣辣的。
胃里火烧火燎,他掀开毯子,发现自己身上的T恤好像大了一码。用手搓了搓,手感很滑,确实不是他那件。
抬起头,看见办公室里十来个着装民警齐刷刷看他,他愣住不动,过了片刻,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一个秃顶的老头儿端着大茶缸慢悠悠踱到他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成年没有?”
段景行一来还断片在自己去楼顶喝酒的那段,二来看着这么多穿警服的有点发憷,下意识诚实答道:“二十一。”
老头儿点点头:“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
段景行又愣了下:“我怎么想不开了?”
老民警:“你想得开怎么会要跳楼?”
“……”
他没想自杀。也不可能跳楼,他妈就是跳楼死的。真要死,不会选跳楼。
段景玲病发三年,在临终住了三年,他有心理准备。
现在是没有负担了,可也没有了盼头。
有时间感觉段景玲多喘一天气,就能多撑着他一天。
他盯着眼前这民警一张一合的嘴走神,一个字没听见,等对方停下来,才关了屏蔽,开口问:“我能走了么?”
民警回头看了眼墙上的表,十一点整,他转回来看段景行:“再等会儿吧,有人说要过来取你。”
“娶?”
“取!”
不忍心看他越描越黑,段景行抬手抵着自己太阳穴:“那人长什么样?”
——民警描述的特征太鲜明,段景行一下子就猜到是谁。原来脑子里那几帧带“120秒先生”的画面不是癔症。
T恤上传来淡淡的洗衣粉清香,他知道自己身上是谁衣服了。
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自杀,又签字又留身份证手机号的,可算是从派出所出来了。
刚走下大门那三节台阶,手机开始震起来。
没存备注的号码。
直觉让他的太阳穴一下下鼓着疼,划向接通,对面沉默了两秒,气若游丝地说:“景行,是老爸。”
顿了下,那声音显得更可怜了:“能不能借爸点钱,高利贷说今天还不上,就打死我……”
头疼惹得段景行耳鸣眼花,他闭了闭眼:“你在哪儿?”
段平顺自从沾上那玩意儿,十句话得有九句是撒谎,但这回他还真没撒谎。
段景行到地儿时,段平顺正在挨打。
像一只死狗似的,抱着头蜷成一团,围着他的六七个流氓拿他当桩子踢,一脚一脚的,最开始还有人一边打一边问“乌哥说没说还不上钱会怎样”,最后可能是问累了,所有人嘴里都是整齐划一的“操你妈的”。
巷口有个倒闭的火锅店,门口叠了着一大摞儿坏了的折叠椅。
秦晚站在一边,咬着半支烟,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琢磨着让他扔派出所那位醒没醒。
地上这中年男人大约被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嗷嗷哭着喊:“乌哥、乌爷,别打了,要不……你剁我只手吧,我真没钱……”
“电影看多了吧。”秦晚揣回手机,抬头看他,一阵黑影嗖的冲过来,他嘴里的烟没咬住,啪嗒掉在地上。
——段景行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折叠椅,毫不犹豫地砸向地上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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