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花灯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犹如星子摇落在河中。
凌州城位于清微界东部洲的西端,坐拥东西部洲最大的港口。这里的市坊不但是整个清微界最繁华的市集,而且是远离陆地,完全漂浮在水上,数千艘大大小小的楼船首尾相连,便成了一行行店肆。
船与船之间有的以铁锁相系,有的以虹桥相连,常常是走着走着,就从这一艘的甲板走到了另一艘的飞庐上。
冷嫣站在皮货店外的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见舳舻千里,桥灯点点,哪里分得清横街竖街。
她冷峭如刀锋的眼睛里难得露出些许茫然无措,几乎像一个刚刚离开家乡,初次见识到繁华世界的深山少女。
若木无意间瞥见,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她生前十年在重玄山中,死后便去了归墟,这的确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祂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抿了抿唇道:“不认得路了吧?”
冷嫣的脸上似乎有羞赧一闪而过,不过只是一瞬间,几乎让人疑心自己看错了。
她狐疑地看着若木:“你认得?”
“这是自然,这世上没有本座不知道的事,”他骄傲地挑了挑下颌,“你跟着本座走就是。”
冷嫣自小不擅长分辨东西南北,初到重玄时在招摇宫都时常迷路,虽然对若木将信将疑,也只能跟着他走。
两人在无数船只、铁锁和虹桥间穿行了近一个时辰,仍然没有找到那家卖种子的店。
冷嫣道:“时候不早了,找家客馆歇息吧。”
若木挑眉道:“你以为本座迷路了?本座只是……想逛逛。”
冷嫣点点头:“哦。”
两人几乎把整个凌州市坊转了几遍,才找到那家店的招牌。
千年来一次次的冥妖潮不断侵蚀地脉,阴煞雾遍布东西部洲,除了九大宗门和依附它们的小门派之外,灵花灵草已无法生长,有这闲情逸致的人也越来越少。
店中门可罗雀,除了他们以外,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若木瞧不上自己以外的一切草木,又见那店堂里只点了一盏油灯,昏黄暗淡,便懒得进去,催促冷嫣道:“你快去快回。”
冷嫣点点头,一个人走进店堂里。
店主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客人进来也不殷勤招呼。
冷嫣道:“可有离朱草种子?”
店主人懒懒地抬抬手:“敝店有的都在架子上,要什么劳驾自己找,架子上没有的老夫也拿不出来。”
不算宽敞的店铺几乎被货架占满,各种匣子、布袋横七竖八地堆在货架上。
冷嫣找了好一会儿,方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只积满尘土的木匣子,象牙签子上的字迹已模糊,依稀能分辨出“离朱草”三个字。
冷嫣正要伸手去拿,却有一只手从旁伸过来。
与此同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师妹,你要的离朱草找到了。”
冷嫣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人一边说一边已将匣子打开,火浣布制成的垫子上放着七颗种子,在昏暗的角落里像是几点烛光。
冷嫣回过头,看见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那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眼尾很深很长,微微上翘,那本是一双有些骄矜的眼睛,可他神态中却毫无骄矜之意,坦然而端方,眉宇间有股清雅的书卷气,若非他身后背着剑,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个读书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似乎直到这时才注意到这尘灰弥漫的角落里还有另一个人。
随即他歉然地向她一笑:“抱歉,姑娘也想要这离朱草种子么?”
不等她回答,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女子向那年轻修士走来,笑道:“小师兄,还是你会找东西。”
冷嫣见到这女子,心中莫名生出股熟悉的感觉,怔了怔,方才想起是因为那双眼睛。她的眼睛和她曾经那具躯壳生得有几分相似,加上左眼下的泪痣就更像了。
那女子也注意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消失不见。
她温婉地向冷嫣一笑,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匣中似欲燃烧的种子,欣然道:“原来这就是离朱草,我找了好久,多亏小师兄你。一会儿去吃好吃的,我来作东。”
男子道了声“稍等”,向冷嫣道:“这位姑娘是不是也想买离朱草种子?”
冷嫣摇了摇头。
却听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陪你兜了那么大个圈子,又在门外吹着冷风等你半日,这会儿又不要了?你不要我还要呢。”
冷嫣抬起头,便看见若木虎视眈眈地盯着那陌生剑修手中的匣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劈手去夺。
那剑修不等他来抢,已歉然道:“既是姑娘先来,理当由姑娘先得。”
他瞥了一眼同伴,只见师妹脸上满是失落,迟疑了一下道:“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在下师妹找离朱草的种子找了很久,不知姑娘能否割爱,出让一颗给在下?”
若木一把将匣子抢过来塞进冷嫣怀里:“她找了三百年,你师妹能有她久?”
他顺口胡诌了一个数字,但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由不得人不信。
那剑修显是个正人君子,立即就信了他的话,惭愧道:“抱歉,是在下失礼。”
他转头对同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师妹,我替你去别处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