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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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方霏说,陈述的语气。

许明哲没否认。那个瞬间他像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最后变成一种古怪的表情。方霏知道他很会装傻,但却没想过连这种事情也能闭口不谈。

“乐乐这个名字是我以前在你家墙上发现的。”她抛出这句话,锐利地看向许明哲的表情。那双眼睛有所动容,他缓慢地开了口。

“这个,我不清楚,”他迅速垂下眼,“我以为你看过那些东西才知道的。”

她被这个信息电光火石地击中神经,眼皮狠狠抽了一下。方霏忍不住坐近一个身位,许明哲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没动弹。

“别告诉我你那时候在装睡?”

“那时……我白天就没睡着过。”他说。

“为什么不说?”

许明哲露出淡淡地嘲弄似的微笑,却是又回应了。

“不知道,可能是怕死吧?…还想活着。”

“…所以你现在就不怕死了?”方霏一口气堵在心头,冷冷道。“你要早说我还能允许你骂骂我。”

知道这话很难回答,方霏便自己打断了。“算了…反正我就是个奴隶主,大罪人,大暴君,独裁皇帝…”

她说话的时候,一道清浊不明的笑声兀地响起来,打断了这罗列得越来越夸张的用词。方霏愣住了,她因为这个照亮了这片昏暗的笑容而愣神。许明哲把头埋到膝盖之间去,道:“别说了,你真是……”

“真是什么?”方霏愣了下,最后翘首以盼道。

许明哲轻轻吸了口气,发出一点“嗬嗬”的声音。他盯着前方,嘴唇嗫嚅了下,避开她的视线,什么都没有说。

方霏反应过来。

“你话变多了,我今天干了什么让你心情变好的事?”她顿了顿,迅速回忆了一下,“…啊,因为那几张卡吗?我真的没看过,没必要骗你。是我技术好把你伺候爽了?还是你喜欢听我说你老板坏话?还是喜欢听我说别的废话?…等等,许明哲——”

许明哲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站起来走了,并作几步地直接去了厕所。方霏戛然而止地停顿了,她低头,表情有些扭曲,然而还是一个满意的变形了的笑容。

方霏带许明哲补办了身份证。她用一点粉底遮掉了他脸上还没好全的淤青,许明哲套上了她买的针织薄毛衣,裤子也是衣柜里现成的,除了现买的鞋,像是给宠物置办物件,又或者,带小孩儿。方霏相信许明哲是有自理能力的,不过他很有可能很久没跟正常人说过话了。他被她打扮得像才上大学不久的男大学生,而方霏自己却还是风衣皮靴,配上煞气不轻的墨镜,两个人手拉手的样子倒是很吸睛,能听见一点揣测他们关系的窃窃私语。

他们来的颇早,但人已经多了起来。方霏能感觉许明哲的手在她掌间时不时地抽搐,随着躯体偶尔被人贴近。她皱了皱眉,把他往自己身侧拉了拉,一会就等到了特殊通道的人员接引。

许明哲被她拉走之前几乎只是盯着玻璃幕墙之外的天空发呆,眼珠随着巨大的飞机起落而滑动,行进之后就是僵硬地顺着她走。方霏心下思绪飘得很远,觉得自己的吸金能力还是不足,否则他们这时候就不是走通道而是坐私人飞机了,她对造别墅的热情突然刹了车,决定下一步就是买直升机。她的虚荣心发作得非常突兀,两个人就这样在贵宾候机室相安无事了半个小时。方霏脑子一直没停,边想着公司新业务和手上项目的后续开发,酒店片区度假村等等之类,又想到“老板”嘴里的后续可能有合作,她盘起了那几家地产开发商,一边发消息一边抽了个余光偷看许明哲。

许明哲被她瞄了三四秒左右后同样地斜过眼来,两人很不巧地对视了。方霏立刻收回目光,打字速度加了倍,而许明哲则是抿了嘴。

“你不担心你母亲吗?”方霏突然头也不抬地开口了,“她好像在私人疗养院里。”

他坐直了点。

“…账上还有钱。”声音很低。

“多少?”

“二十万吧…你干什么?”许明哲看到方霏屏幕上的转账确认,声调一转升高,睁大了眼。方霏很满意这个表情,似乎是为了让许明哲看清楚,她又如法炮制了这一操作,连打了两次钱。

“我在扰乱市场,”方霏无辜地歪过头,举起手机上转账十五万的字样,“给你提高身价。”

她看到许明哲不快地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气,把脸别过去了。十五岁的时候,这个表情表示着方霏又干了些他拿她没办法的事,比如找到许瑛,在他面前和他母亲相谈甚欢。其实方霏很盼望许明哲问一句“该死的你怎么这么有钱”,就像以前盼着一句“你可真够本事的”,不过这种反应她也说不上讨厌。

甚至可以说,她以前就是为了这种表情才故意让他看到的。方霏的耳朵诡异地红了,她很难描述这种欲望,远了说,就像小学男生欺负心仪的女孩,近了说,方霏真想把许明哲下撇的嘴角咬烂。

她习惯定靠近傍晚的航班。从入座到起飞一小时半小时左右,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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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际的蔚蓝中,洁白的云海会逐渐幽暗下来,日轮越来越亮,由惨白到金黄,再到紫乌中摇摇欲坠的血红色,城市昏昏欲睡,星星降落在道路上,发出晦暗的黄光。每每看到这末日般的景象都让她的精神格外安宁,但今天她没有看,她在看许明哲,而许明哲看着落日,脸被映成红色,眼球玻璃体反射着光怪陆离的色彩,正如那个天火降临的梦一般。

“好看吗?”方霏轻声问。

许明哲扭过头看她,红光在他另半张脸留下了浓郁的阴影,像野兽派的油画。舱室里其它人都睡了,他们两个坐着,在这里对视。

“很快…就要看不见了。”他同样低声道,语气懵懂。

“是的,只要几分钟。”她说。

她突然想起,许明哲初中住的教师宿舍,透过那个狭小的阳台上铁丝网的缺口,刚好也能完整地目睹整个日落,在远山丘陵之间,天际线毫无滞碍地穿过教学楼的后背,系着渺小的几串风车。

他又把目光放了回去。方霏忽然感到十分困倦,闭上眼睛靠坐垫躺下。在她隔绝感官,毫无防备地窝进昏沉的睡眠的时间里,她错过了日落。而许明哲回过头看着她,凝视着她在暗下来的天光下仍然散发洁白光亮的脸,太阳就是在这个时候坠落山间的。

她的头随着飞机颠簸而歪斜,最后稳定地搭在了许明哲的肩上。青年一动不动,闭上眼,露出仿佛憎恨般的缠结表情,但很快又被嘲讽所代替,最后随着一声轻叹而消散。

方霏醒来时一切正常。不久后,她就又得扯着许明哲下飞机了,不过这次不是拉手,而是拉帽边下的那根细绳。许明哲注意到这一转变,倒没之前那么僵硬了,自然地被扯着颈,仿佛遛狗。

来接机的是一个戴墨镜的金发男人。他两手插兜很自然地朝方霏走过来,方霏抬起另一只手,敷衍地晃了晃。

“你翘班来的吧?”她毫不客气地揶揄一句。

“暂时没我的事了,”宋琅把墨镜抬到头顶,“我呢就是听您的吩咐——”

方霏知道宋琅在盯着许明哲看,换个词来说,是端详。她微微侧身一步,挡住身后人。

“别扯淡了,车呢?”

宋琅耸耸肩,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他个子生得颇高,大概比许明哲多小半头,高鼻深目,一副混血儿的相貌,抬起墨镜后的眼睛是一种泛黄的浅绿,仿佛某种凶猛的禽类,或是爬行动物。比起这张脸显得没那么张扬的是一对漆黑的厚耳钉,咬在耳垂上。他拉过行李箱转身去带路,方霏小声在许明哲耳边道:“这家伙叫宋琅,是给我打工的。”

正带着路的显然耳朵灵敏,回头道:“什么叫给你打工?我这是友情加盟。”

方霏没理他,手指捻着许明哲那根帽兜的绳儿打了两个旋,许明哲不知有意无意,总之落后她半个身位。宋琅在前面走,拉开后座车门,回头盯着他俩看了又看,道:“谁坐后座?”

“他。”方霏扯扯细绳。

宋琅让开,伸手比了个“请”,许明哲顿了下,往前走了两步,看也没看他便钻进了车里。方霏把门砰地关上了,上了副驾。

车内气氛一时微妙。方霏时不时瞥一眼后视镜上许明哲面部的一角,见他如常地盯着窗外飞驰的景物发呆,再看目视前方的宋琅,估计没有什么了,于是困倦感又一次涌向她的头顶。她这两天处理了太多事,很大一部分是之前积压下来的,且接下来必然还要忙得脚不沾地。她没太想好怎么安排许明哲,虽然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好好享受一段没有约束的日子,虽然她对他的供养本身就已经构成了约束。

“我说方霏女士啊,”宋琅一脚擦过一个红灯,“你知道我这段时间陪他们组局都要组吐了吗?我差点酒驾来接你。”

方霏即刻清醒过来,费了点时间让眼睛聚焦,随后加快语速道:“那不是彰显您业务能力强吗再说了你就爱露脸,要觉得加上部门工作太忙,我就发配你去当形象大使”

“加薪吗?”

“你觉得呢?”她揉揉眼睛。

“那算了,”宋琅及时结束了这段扯淡。“就算我倒霉。”

“至少你是还想接着干的。”方霏打了个呵欠,瘫在座位上。

宋琅敏锐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随后淡淡地:“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方霏咂咂舌,很干脆道:“你猜我刚才为什么不给你介绍?”

“哦。”宋琅笑了。

她这句话可以被解读出两个方向的含义,一是宋琅是个男女不忌且私生活肆无忌惮的花花公子,二是自己本就无意透露许明哲的身份。前者算是个玩笑,因为这家伙还没有厚颜到对朋友兼上司男伴见色起意的程度,所以那种询问也并不算是多么恶意。

在服务区下车找地方抽烟前,方霏还在宋琅肩上拍了他一下,意思很明显,男人笑了下,不置可否。不过方霏一走远,他就立刻转身毫不客气地看向了许明哲,还冲他招了招手。

“你好?交换下名字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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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扒着座椅边,挑着眉毛,釉色的瞳仁闪着淡淡的光泽,“反正你也知道我的了。”

许明哲对他的视而不见被强行打破了,他显然很不情愿地转头看宋琅,想了想,道:“我没记住你的名字。”

“”宋琅难得沉默了一会,“你还挺懂得怎么拒绝人的嘛。”

许明哲轻轻扯了下兜帽下的绳结,默然不语。宋琅的目光垂落在他眉眼上,随后压低声音,颇富戏谑地低语:“但你没办法拒绝她?”

绳结抖了一下。宋琅感觉许明哲的视线冷冷地打过来,他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继续说:“嘛,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们老板挺好说话的,你说想走她不会留着你的,所以你倒不必这样一脸不情愿地蹭——算了,没准欲拒还迎也是其中一步”

“你要觉得我占地方就把车门打开,我现在走。”许明哲打断了宋琅,他皱着眉,那对布着红色阴霾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像是刚哭过或者正要哭的,然而他仍扯着嘴角,语气倒是很平静。

“嗯”宋琅的微笑扩大了,眼睛也微微眯起来,让人分不清这是不快还是愉悦,“没关系,反正你连我名字都记不住,就把我刚刚说的一起忘了吧。”

许明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句你什么毛病咽在喉咙里没有出口。这人身上那股跟陆缙异曲同工的微妙气质让他脑袋隐隐作痛,但宋琅还没流露出那种显见的侵略性,他很快就不再看许明哲,而是把头往外伸了伸透气,似乎习惯性地想摸根烟抽,但很快想起最后一根给方霏了,于是懒散地靠在座椅上。

“别在意我的烂玩笑,”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愁眉苦脸,但还是比前几位强的,加油。”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嬉皮笑脸的,”许明哲说,“脸不僵吗?”

宋琅回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可比摆架子要难多了,你这种长了张厌世脸的家伙是不会懂的。”

“我不觉得费这种劲有什么用。”

“只是费劲当然没用,”宋琅眨眨眼,“想想呗,就算只是出卖色相,笑一笑卖相也是更好的。”

许明哲半晌才轻飘飘地呵了一声。“那你呢?你又在出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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