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行瞥他一眼,便知道他在躲着自己。
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就这么耗着。
唐樘的沉默已经算得上是一种承认,他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但那是什么,他始终不松口。
他不说,陆予行便不问。
剧组从电影厂离开那天是晚上,负责人包了三辆旅游大巴,吃过晚饭,所有人收拾行李上车。
金梧和姚婷坐自己的车分别跟在后面,唐樘被姚婷邀请一起,便也上了她的车。
那位年轻的助理拎着唐樘的行李,孤零零上了大巴。
予行,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李青问题特别多,欸,为什么姚婷姐总是和那个新人一起啊,她是不是喜欢这一挂的
去外省,陆予行自动屏蔽了他的第二个问题,y省内陆的农村。
陆予行知道,y省的取景地是剧组找了很久才定下来的。近年来y省如同梨花树,一夜春风吹来,原本边陲的村落立刻就发展起来了。要在最近的地方找到一个适合剧情的村落很不容易。
他们要去农村拍第一起凶杀案的部分。饰演凶手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影视圈前辈,在欧洲混了很久,最近才回港城发展,他行程紧通告多,于是约好直接去拍摄地,跟剧组汇合。
大巴上,摄影助理和灯光助理们挨在一起昏昏欲睡,窗外一片漆黑,只有高架桥上的路灯亮着。
陆予行坐在后排靠窗,回想那段记忆,觉得有些恍惚。
他这次的身份是旁观者,有时候看着唐樘在聚光灯下扮演刘杰,让他产生出在看自己的错觉。
如果当时他和唐樘一样,和周围的同事们相处融洽,会不会少招来些妒忌,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一排车队行驶了三个小时,临近半夜。
陆予行正睡得安稳,被一阵颠簸晃醒了。
现在几点了?他侧身问李青。
李青抬手看了眼表,说:一点,
他拨开窗帘,就见外面是一片深蓝的夜空。
起伏的山峦漆黑一片,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留下一串剪影。
水稻田在颠簸之中缓缓后退,山脚下的几户人家早就熄了灯,只有一两家旅馆还亮着灯。
黑暗中,那高耸漆黑的山丘树影如同鬼魅,将故事中那个目睹人间惨剧的孩子拉进无尽的深渊中。
灾难降临的那天晚上,刘杰坐着最后一班公交,从城里的高中回来。他兜里揣着一盒巧克力,那是班里女孩子送的,但他舍不得吃,打算回家给妹妹。
他迫不及待想要给妹妹一个惊喜,于是抄了近路,从邻居家的菜地围栏翻了进去。
天色渐暗,红色的日头下,邻居家那只拴在围栏上的黄狗冲他大叫,刘杰一路笑着跑回家,连院子大门都忘了关。
推门进去,他给正在洗菜的母亲打过招呼,又绕过想要责骂他踩坏邻居菜地的父亲,一路跑去妹妹房间。
妹妹的小学就在村子里,早就放了课。刘杰把正在写作业的小姑娘连人带椅子拉到自己面前,单膝跪地,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那盒巧克力。
小姑娘开心得又笑又叫,抱着自己的哥哥亲了一口,把巧克力藏进床底下。
饭菜飘香,夕阳西下的时候,父亲在一楼院子里支起圆木桌,母亲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一家四口在妹妹的笑声中围在一块儿,听母亲谈论在村里见到的趣闻。
刘杰几口把饭吃了,抬眼见自己父亲酒杯见底,黝黑的脸上也有些醉意,于是悄悄离桌,溜进二楼房间。
他偷偷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快要过期的可乐,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他动作极轻,在书桌下蹲着,生怕被父亲发现,又要挨打。
只不过在房间待了一小会儿,窗外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了。
刘杰不舍地放下喝了一大半的可乐,从书桌下直起身子,下意识从窗户往楼下看了一眼。
那一刻,他修长单薄的身体暴露在冷暗的颜色里。他瞳孔骤缩,无法控制地浑身一颤。
他只看了一眼,而后条件反射般猛地蹲下身,钻回桌下。他抱着自己的膝盖,抖若筛糠,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仿佛是要窒息一般,扭曲地张着嘴。
胃里的饭菜混着可乐,楼下的血腥味逐渐蔓延上来,让他无法呼吸。
他朝楼下望,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亲人们,已经倒在了一摊血泊中。
院子的大门开着,那带着军绿色旧帽子的陌生男人手里提着刀,将他的妹妹踩在地上,狠狠一刀横砍下去。
恐惧和绝望像病毒,在刘杰的全身迅速蔓延开来。他一声不吭地躲在书桌下,放着破烂玩具的纸箱遮住他的身体。
他在心中一遍遍乞求着,却听到一阵刺耳的摩擦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成年男人的脚步。
那是那个杀人魔,拎着刀上楼了。
刘杰额头上青筋暴突,他死死捂着嘴,牙齿却在颤抖中咬开了手掌心,一丝鲜血顺着他的下巴留下来。
那脚步声往妹妹的房间去了,刘杰像要趁此机会跳窗离开,身体却像是被钉住似的,死死定在原地。
妹妹房间里的东西被翻得一团糟,没过多久,那声音便由远及近,一双沾着血的老布鞋出现在门口。
刘杰眼睛里全是泪水,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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