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40节</h1>
早有人端来了他的战饭,两个饼子和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朱八十一三口两口把饭倒进肚子里,然后跳上一匹缴获来的黑色战马。聪明的阿拉伯马平稳地迈开四蹄,带着他朝左军营地内最空旷处跑去。那里,接到命令五百战兵已经排成了长队,每个人的面孔,都被朝霞染成了金红色。
太阳还没出来,但天光已经大亮。略带寒意的晨风中,无数旌旗在猎猎作响。右军、中军,还有隶属于中军的几个二级营头,都已经集结完毕。很多熟悉的面孔站在各自的队伍前,或者大声说着脏话,或者用力挥舞手臂,以各自习惯的方式鼓舞士气。
朱八十一策马在自家兄弟面前兜了一个圈子,想也说上几句,半晌,却发现此刻任何言辞都非常多余,干脆将代表左军的羊毛大纛从亲兵手里抢了过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跟着我,杀二鞑子!”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身后立刻涌起了一阵激烈的呼喝。所有被选出来的战兵,迈动双腿,盔甲铿锵,像一头睡醒的猛兽般,缓缓走向了军营大门。
“杀二鞑子!”“杀二鞑子!”不远处,无数人扯开嗓子响应。各支参战兵马纷纷出动,按照芝麻李昨晚安排的进攻顺序,依次跟在了左军之后。唯一选择超越过去的,则是芝麻李本人和他的五百亲兵,一个个挺胸抬头,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芝麻李本人,则走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骑着匹枣红色的骏马,身上穿着苏先生特意为他锻造的全身甲。为了让大伙在战斗中,更好地辨别出主将所在位置,工匠们特地在铠甲的表面镀了一层薄薄的纯铜。此刻被云彩缝隙里透过来的霞光一照,人和马都仿佛驾着火一样,跳动起伏。
芝麻李麾下的亲兵们,大多数都穿着从罗刹人手里缴获来的那批大叶子铁甲。走起路来甲叶碰撞,发出震耳的铿锵声。最靠近芝麻李和他的帅旗附近,则有二十多名亲兵已经换上了新式板甲,都和徐洪三等人一样,将甲面擦拭得一尘不染。倒映着清晨的霞光,令人耀眼生花。
赵君用麾下的弟兄,则逆着大伙往营门口走。在河边折腾了整整一夜,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疲力竭。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看你们的了,我们让对岸那些熬盐的家伙,一宿没敢合眼!”与大伙擦肩而过时,他们大声炫耀。用这种方式,提醒刚刚醒来的袍泽,对岸的确有敌军存在。同时握紧了拳头,上下挥动,为大伙加油打气。
“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忙活!”有人在队伍中大声回应,包着铁皮的靴子同时用力下跺。“轰轰,轰轰,轰轰!”无数人用同样的方式附和,整个队伍踏着步前进,将脚下的大地踩得摇摇晃晃。
没有人出言呵斥,命令大伙珍惜体力。狭路相逢,士气才是最重要的,体力只能退居其次。就在这支“隆隆”前行的队伍不远处,有一道单薄的浮桥慢慢现出了身影。完全是用船只和木板搭建的,最宽处只有半丈左右。仅仅够三个人并肩而行。一些年久失修的位置,则只有三尺宽窄,断裂的木板下面,露出了滚滚浊流。
数不清的敌军站在浮桥的另外一侧,排成倒雁翅行队列,严阵以待。在靠近他们那边的桥面上,则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雕翎羽箭。显然是昨夜稀里糊涂浪费掉的,除了留在那里供大伙嘲笑之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领军的敌方主将则气急败坏,挥舞着一把宝剑,坐在滑竿上不定地嚷嚷。至于此人嚷嚷的是什么,在河岸这一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滚滚而来的黄河水,将那些废话全都吞了下去,转眼间,就清洗得干干净净!
第九十三章 渡河
风大,浪急,波涛起伏间,水声宛若奔雷。
逯鲁曾今年已经五十二岁,昨天赶了一整天路,夜里又被赵君用用疑兵之计耍弄了大半宿,嗓子早已沙哑。被隆隆的水声一震,登时有些气短。
朝阳恰恰这个时候从云层里跳出来,将一片耀眼的光芒照在北岸的红巾军将士身上。整个红巾军的队伍登时变成了一座钢铁丛林,明晃晃,亮堂堂,从内到外散发着冷硬与傲慢。
“天哪!蚁贼居然每人穿了一件铁甲!”南岸的盐丁队伍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蚁贼每人一袭铁甲,而他们这边牌子头以上才有一件皮甲护身!眼下大部分人穿的都是布甲,甚至有人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甲胄。
那,到底谁是蚁贼?谁才是官军?!
“振作,振作,皇上在看着。。。。。。”淮南安抚使逯鲁曾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盐丁们的士气在快速下降,再度扯开已经出了血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叫喊。
他的话再度被吞没在一片轰隆隆的雷声当中。不是来自水面,而是长长的浮桥。
对岸一刹那的气夺,对芝麻李来说已经足够。只见他飞身跳下枣红马,顺势从马背上抄起一面盾牌,一把鬼头大刀,快步走上了桥面。
五百亲兵紧随其后,竟然在行进中自动排成了三列纵队,像一头初次跃出水面的银龙一般,每一片鳞甲上都洒满了朝霞的颜色。
紧跟在芝麻李和他麾下五百亲兵身后的,则是朱八十一率领的左军精锐。同样每人身穿一袭铁甲,在朝阳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跟在左军之后的是右军,由彭大率领,同样是五百甲士。
再往后,是中军风字营,规模还是五百。
再往后,还有五百甲士。
再往后,还有。。。。。。
一队又一队身穿铁甲的红巾军将士,肩并肩走上浮桥。踏过滚滚水波,让银色的幼龙的躯体迅速长大,迅速成长为壮年,凌波飞渡,麟爪飞扬。
没有人击鼓,整个红巾军的阵地后,都变得静悄悄的,一声鼓角都没有响。
但隆隆的水流声,却代替了战鼓的节拍,陪伴着勇士的双腿,大步前进。轰轰,轰轰,轰轰,轰轰,宛若大地的心跳。
逯鲁曾的身体,顿时就又是一僵。他想再喊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却发现自己的嘴巴张了张,发出的叫喊根本无法穿过滚滚水声。他想将手中的宝剑举得高一些,让身后的盐丁们都看清自己必死之心,胳膊却软软的使不上什么力气。他想回过头,点起一群勇士上桥迎击,却不知道谁才配得上对面领兵者的身份。愣了半晌,嗓子眼里才最终憋出了一句,“擂鼓,擂鼓示威!”
“擂鼓,擂鼓示威!”的确有人在扯开嗓子大喊,命令队伍后的鼓手敲响巨大的牛皮战鼓,振作全军士气。但命令却不是发自逯鲁曾之口,而是跟他一道前来观摩红巾军状况的丞相府管家李四。紧跟着,十多面架在高台上的战鼓同时响了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震耳欲聋,被河面上的风声和水声一带,却立刻变得无比单薄。仿佛一缕无根的晨雾,飘飘荡荡,随时都可以消散在朝霞当中。
河道中的水流却变得更急,“轰隆隆,轰隆隆”,惊涛翻卷,白雾蒸腾。不停地撞击着人的眼睛和心脏。
“弩手准备!”鬼才李四强压着心脏的狂跳,越俎代庖地发出第二道命令。太疯狂了,芝麻李真的太疯狂了。居然没做任何试探,就带领大队人马顺着桥面直接冲了过来。而浮桥的这一边,淮南宣慰使逯鲁曾,却带着六千大军严阵以待。
仿佛对岸是六千草偶木梗,芝麻李和他身后的弟兄们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继续大步向前。一百五十丈的河面,居然转眼间就被他们走过了一半儿,并且推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步履间不见丝毫的停顿。
芝麻李根本没做任何试探,也没有做丝毫掩饰,他甚至连战败之后如何后撤的准备都没做。就像一头怒龙般,直接从河面上冲了过来。一去,就没准备回头。
他是个卖芝麻火烧的小贩,没读过一本兵书,所识的字也非常有限。而对面的敌军主将,却是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太常博士,用学富五车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双方的学识和见识,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所以,芝麻李的招数只有一个,亲自带队,直捣逯鲁曾帅旗。
一力降十慧。
跟聪明人过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使用蛮力。无论对方使出多少招数,都是直接奔帅旗冲过去,不做任何其他回应。
近了,近了,脚下的桥面已经承受的重量太大,已经开始左右摇摆。河面上的波涛亦被风声所激,跳起来狠狠地拍向了人的战靴。包着战靴的双腿,却丝毫不做迟疑。向前,向前,全速向前。再前一步,就是河岸。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河岸上,牛皮大鼓被敲得地动山摇。芝麻李感觉道自己的嗓子有一点点发甜,呼吸有一点发堵。他扬起胳膊,举起盾牌,将憋在胸口的气团奋力吐了出去,嘴里发出一声怒喝,“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