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88节</h1>
“不要,不要太医!”朴不花艰难地趴在一名小太监的肩膀上,用力朝妥欢帖木儿晃动手绢,“陛下,真的不要太医。奴婢,奴婢受得,受得住。”
“不要太医?”妥欢帖木儿又是一愣,旋即明白朴不花是不想让刚才自己的疯狂举动被更多人知晓。心中顿时觉得一暖,说话语气也变得愈发柔和,“蠢货,你怎么不躲!你刚才怎么不躲远点儿啊?朕,朕就是这个脾气,你躲远点,过一会儿回来就没事了,你怎么不躲啊!”
“陛下。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况且,况且奴婢自小就跟着您,知道,知道该如何让您心情尽快好转起来。奴婢,奴婢已经习惯了。这几下,这几下奴婢真的受得住!”
“朕,朕。。。。。。”朴不花的种种好处,立刻涌上了蒙古皇帝妥欢帖木儿的心头。的确如后者所说,他小时候受了委屈,唯一,也是最佳的出气方式,就是把此人痛打一顿。从七岁一直到现在,二十四五年下来,挨打的和打人的,都成了一种习惯。
想到这儿,妥欢帖木儿再也无法忍受发自内心深处的负疚。把牙一咬,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太监命令,“刘不花,替朕拟旨。监门将军朴不花伴君多年,忠心可嘉。加荣禄大夫衔,赏大都郊外粮田一万亩。。。。。。”
“万岁,不可!”朴不花立刻又跪了下去,重重叩头,“国事艰难,奴婢,奴婢不敢领如此厚赏。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将万亩良田,赏给有功将士吧。奴婢,奴婢能日日见着陛下,就已经,就已经足够了!”
“你这不知道好歹老狗!”妥欢帖木儿横了他一眼,笑着骂道,“封你做荣禄大夫,是让你多风光一下。谁说让你真的出宫去做事情了。你要是出了宫,朕和皇后两个,让谁来伺候?赶紧给朕滚起来,朕的赏赐,既然给出了就无法收回,你不能不要!”
“谢,谢陛下隆恩!”朴不花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其他大小太监则个个满脸羡慕。
挨了一顿打能换回个从一品散职,这顿打,无论如何都挨得过。况且朴不花虽然看起来被打得很狼狈,事实上,血多为从鼻子和嘴巴流出来的,根本没受什么内伤。完全为了让打人者感到痛快,才将血浆涂得到处都是。
发泄了一通肚子里的怒气,又显示了一下皇恩浩荡,妥欢帖木儿的心情,终于平和了下来。走到朴不花身边,一把抢过后者始终没有丢下的盟书手抄本,大声说道,“你先滚远点儿,省得朕一会再揍你。这混账玩意,朕自己来看。朕倒要看看,那朱屠户的嘴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说着话,他用衣袖胡乱在盟书上抹了抹,凝神继续观看。只见几片模糊不清的血迹之下,有工笔小楷写着,“如是七十二载,恶行流罪,罄竹难书。我江北义士,不堪其辱,遂揭竿而起,以图光复。誓驱逐鞑虏,整山河于沦丧,斩除奸佞,救万民于水火。然圣人未出,群雄无首。虑有宵小之辈趁机挑拨,使兄弟阋墙,豪杰饮恨。特会盟于高邮,约为此誓。
誓曰:吾等起义兵,志在光复华夏山河,鞑虏未退,豪杰不互相攻杀。有违背此誓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誓曰:吾等起义兵,志在逐胡虏,使民皆得其所。必约束部众,无犯百姓秋毫。有残民而自肥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誓曰:吾等起义兵,志在平息暴乱,恢复汉家礼仪秩序。必言行如一,不做狂悖荒淫之事。有以下犯上,以武力夺其主公权柄者,天下群雄共击之。
誓曰:我等起义兵,志在铲除不公,匡扶正义。。。。。。。
誓曰:我等起义兵。。。。。。
注1:入夷则夷,入夏则夏。华夏人到了外国,则为外国人。外国人窃取了华夏政权,也是华夏人。此语出自元代汉奸儒者许衡,本意是替蒙古当权者,寻找非外来政权的依据。后世以讹传讹,认为是孔夫子所说,实在是冤枉了孔老先生。
第二百零二章 华夏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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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曰:吾等起义兵,志在摆脱外族奴役,谋子孙万世之自由。必废苛法,除恶政,还公道于民间。如有失其本心,作威作福,所行比异族还甚者,天下群雄共击之。(注1)
誓曰:吾等起义兵,志在涤荡北虏之野蛮,重振汉家之文明。。。。。。(注2)
“且住!”红巾大元帅刘福通疲倦地挥了挥手,示意参知政事盛文郁停止念诵盟书。“这东西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路上用了几天?”
“是今天上午刚刚到的,路上用了四天。”盛文郁想了想,快速回应,“走的是旱路,光明左使唐子豪专门派人骑着快马送回来的。同时送到的还有他给大元帅的亲笔信!”
“噢!”刘福通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被盟书上的内容弄得头晕脑胀,“信呢,放哪里了。拿来我看!”
“当时丞相不在,下官就按照老规矩,给丞相放左侧书柜倒数第二个格子里头了!”参知政事盛文郁一边快速走到书柜旁取出信函,一边低声回应。
“给我!”刘福通抬手接过信函,先检查了一下上面的密封火漆,然后从书案上拿起一把象牙做的小刀子,割开厚厚的信皮,取出里边的宣纸。入眼的,是一手漂亮的行草,写得龙飞凤舞,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困惑和感慨。
光明左使唐子豪受打击了,在信里毫不隐晦地告诉他,朱八十一才是大元帅府最该留意的豪杰。虽然此子行事看似毫无头绪,东一锤子,西一棒槌。但此子至今为止做过的所有事情,可能都非率性而为。就像他当初费心费力去鼓捣火药,鼓捣铜炮,鼓捣武器作坊,大伙都觉得他是钱多了没地方花,事实上,最后这些东西都在战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并且现在还给淮安军带去了滚滚财源。
“弥勒附体之说,未必为假。三生佛子,知过去,现在,未来。。。嗤!。”信看到一半儿,刘福通就看不下去了,烦躁地将其丢在了书案上。
虽然起兵之初利用了大光明教,随后联络天下豪杰,也没少派人去装神弄鬼。但对于鬼神之说,刘福通自己反而不怎么相信。在他看来,如果这世界上果真有神佛的话,也肯定都是一群贪官加混蛋。要不然,怎么会保佑蒙古人得了天下,并且毫无顾忌地明火执杖了这么多年?
“丞相?”感觉到刘福通今天心情很差,盛文郁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收起书信,“需要宣几个美人儿进来给您捏捏脚么?有几个是底下人新送过来的,相貌品味肯定出挑!”
“算了!”刘福通先是有些意动,随后便觉得兴趣缺缺,“你没看芝麻李弄出这个盟书来,里边整了这么几句么?失其本心,作威作福,所行比异族还甚!他是在骂老夫呢,说老夫当了红巾元帅,就忘了当老百姓时受过的罪。反而学着蒙元那些官老爷们,骑在百姓头上胡作非为了。呵呵,咱们这位李平章,可越来越有当世大贤的模样了!”
“这。。。。。。”参知政事盛文郁愣了愣,半晌不敢接茬儿。刘福通心胸并不是很宽广,这点儿他非常清楚。但刘福通这个人有一个好处,就是比较能克制自己。即便对某些人再不满,也能从大局出发,一再忍让,除非被逼得忍无可忍。
而芝麻李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在盛文郁看来,应该还不算太过分。该出的;力绝不推脱,在地盘划分方面,也非常大气。从来不试图占刘元帅半点儿便宜,相反还会主动做出极大的让步。
况且这份盟约的发起人是朱八十一,而不是芝麻李本人!据特殊渠道传回来的消息,芝麻李最开始并不知情,是被朱八十一请到了淮安之后,才不得不参与了进去,并且被公推为此番会盟的主事人。
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该劝一劝刘福通的时候,耳畔又传来对方的声音,“算了,不就是几个美人儿么。咱们既然要谋大事,就该有所舍弃。东民啊,回头你去后营一趟,把美人儿都遣散了吧!每个,每个发,发五吊铜钱,让她们各回各家,或者自己找人嫁了算逑。省得本大帅没吃到鱼,却无端弄了一身腥!”
“是,丞相!”盛文郁想了想,躬身领命。然后又犹豫了片刻,用非常低的声音提醒,“以卑职观之,这篇盟书,不似出于李平章之手。”
“当然不是,芝麻李哪有如此文彩。不用问,这东西是逯鲁曾那老不死帮忙写的!”刘福通瞥了下嘴,不屑地回应。
他号称文武双全,一眼就能看出盟书中所表现出来的文采,绝非普通人能为之。而纵观徐淮一系,文字功底能达到盟书水准,又能参与决策的,,恐怕只有逯鲁曾一个。其他人,要么地位不够,要么水平不够,反正是打死都写不出来。
“逯鲁曾现在是淮东路的判官,隶属于朱重九帐下!”盛文郁看了看刘福通的脸色,继续小心翼翼地提醒。
“你是说,这份盟书的发起者是朱八十一?”刘福通的眉头跳了跳,惊诧地追问。如果盛文郁的猜测没错的话,就能跟唐子豪的亲笔信对上号了。整个联手南下,高邮会盟,还有发布盟书的事情,都是朱八十一在暗中策划并推动的。所以唐子豪才提醒说,此人才是元帅府最大的挑战,而不是地位在他之上的芝麻李。此人一举一动,都所谋甚远。包括这份盟书,都不能只看眼前的效果和影响,必须向后,向更长远了去看。才能发觉其背后隐藏的深意和图谋!
“卑职不敢,但卑职窃以为,李平章未必能管得了朱重九的所作所为。相反,以李平章的性子,倒是很容易被朱重九影响并操控,替他出头呼风唤雨!”盛文郁的声音继续传来,让刘福通的头发根根直竖。
如果那样的话,此子就太可怕了。文武双全,且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就把若干英雄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但是,世上真的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吗?他不过才十七八岁,即便是生而知之,也不可能老谋深算到如此地步,除非,除非他是个带着记忆投胎的千年老妖。
“信!”想到这儿,刘福通心中倦意全消。立刻劈手从盛文郁手里重新抢回唐子豪的亲笔手书,从上次中断处,仔仔细细地阅读。果然,情况跟盛文郁的猜测大体相差无几。据唐子豪的观察,高邮会盟的推动者和第一主事者,就是朱重九,而不是带头签署盟书的芝麻李。此外,据唐子豪的观察,盟书上所列举的几项誓言中,却并非所有都出自朱重九之手。至少,第三项,不得以下克上,篡权多位。第五项,不得加害下属,乱安罪名,都是其他几个参盟者的提议。第七项,也是最后一项,关于文明和野蛮的论述,则可以确定为逯鲁曾所加。于朱重九没半点关系。
真正完全属于朱重九本人所提,并且极力推动的,只有第一,第二,和第六三项。特别是第六,当时很多人都不太明白。直到朱八十一大声问了一句,“蒙古人欺凌汉人为罪,诸位以为,汉人欺凌汉人即天经地义么?”,众人才恍然大悟,勉强同意将其加了进去!
“嗤!”读到此处,刘福通忍不住又摇头冷笑。互不欺凌,众生平等,他还真把自己当作弥勒佛了!众生真的能够平等的话,谁来做官?谁负责种庄稼?谁来洒扫收拾,伺候他朱某人的饮食起居?既然人生下来,资质就有贤有愚,运气就有厚又薄,怎么可能谁都不欺负谁?只要这世界上有官民之分,有贫富之别,欺负就是必然的。只是欺负得厉害和轻微的差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