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214节</h1>
但是如今,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朱重九不会再给其他人成为吴王的机会。沒有外力支持,陈友谅如果还不肯放弃他的“光武之志”的话,只会让他自己更快地变成别人脚下的一具尸体。
“陈将军,陈将军慢点儿走,老夫年纪大了,跟不上你的腿脚…”彻底弄清楚了所有前因后果,邹普胜的肩膀上顿时一轻。加快脚步,追赶陈友谅的背影,“吴将军命令老夫跟你一起去,咱们三个稍微走得慢一些,刚好可以在路上商量一下,怎么样才能说服主,说服徐统领…”
“太师不再怪陈某见异思迁了?”听到來自身后的喊声,陈友谅迟疑着将脚步放缓,回过头來,冷笑着询问。
“不怪,不怪…”到底是文官,同样意思的话从邹普胜嘴里说出來,就悦耳很多,“是老夫先前愚钝,沒理解陈将军的良苦用心。我等当初举义兵,乃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并非为了功名富贵。若是能舍一个天完国号,而使蕲黄四州的百姓得以摆脱蒙元暴政,我等又何必在乎一个虚名?…”
闻听此言,陈友谅又是微微一愣,随即,停住脚步,冲着邹普胜做了个长揖,“太师所言甚是,我等本心乃是为国为民,何惧身外虚名?…今天该如何帮徐统领也找回初心,还请太师多多谋划。毕竟陈某和张兄弟都是武夫,除了打仗之外,其他事情并非我等所长…”
“太师这两个字,就不用再提了…”邹普胜默契地侧开身子,以平辈之礼相还。“天完朝已成过眼云烟,我这个太师是空,你那个金吾将军也是空。此后你我三人,不妨以兄弟相称,也好彼此间有个照应…”
“陈某敢不从命?…邹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陈友谅立刻又拱手施礼,完全换成一幅江湖做派,只字不提彼此的过往。
邹普胜这回,则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长揖。然后伸手托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老夫年纪大了,这领兵打仗的事情,肯定比不过你和张兄弟。但今后你们两个有事情需要找人商量,老夫倒也还能帮忙谋划一二。未必能谋划得太长远,至少不会故意将你们往岔道上领…”
“陈某正有此意。邹大哥肯给些指点,当然是最好不过…”陈友谅笑了笑,轻轻点头。
直到此刻,张定边才浑浑噩噩地追上來。看到邹、陈两个谈笑盈盈,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唉…我说你们俩…刚才不是还跟斗鸡似的么,怎地这么快就又和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三哥,你今后到底想把我等往哪里带?”
“当然是投奔淮安军,马上去博取功名…”陈友谅很无奈地翻了翻眼皮,大声给出答案,“那还用想么?除了朱总管,谁还值得咱们兄弟效力?”
“那倒也是…”张定边眨巴了几下铜铃铛般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如果不单干的话,也就朱重九那边,值得咱们兄弟给他卖命了。至少,危急关头,此人能自己拎着刀子往前冲,从沒抛弃过麾下弟兄…”
“朱总管义薄云天,自然非寻常之辈能比…”邹普胜接过话头,笑着点拨,“不过,自立门户这些话,张兄弟你以后还是不要说得好。虽然朱总管本人气度恢弘,不会将这些玩笑话放在心上。可他手底下的人,未必个个都是君子。。。。。”
“我只是说说而已,就我这个性子,你让我做头领,我也得干得了才行…”张定边只是不愿意多花心思,智力方面却不比正常人差。听了邹普胜的话,立刻理解了其中所包含的深意。
“多谢邹大哥提醒,陈某以后一定会多加收敛…”陈友谅的心思很敏锐,也在转眼间,就明白邹普胜在拐着弯劝告自己。
做臣子,要有做臣子的态度。先前大伙在天完那边可以随便瞎说话,那是因为徐寿辉这个皇帝当得稀里糊涂,失去了威信。大伙只要手里有实力,就沒必要对他太尊敬。而如果去投了淮安军,就不能像原來那样大咧咧扯什么“做官要做执金吾”了…首先,人家朱重九麾下兵多将广,不缺大伙这几个外來户。其次,大伙麾下这百十來号,也不足以成为嚣张的凭仗…
“老夫听说,大总管那边,对规矩极为尊重。”见陈友谅和张定边二人都能听得进去劝,邹普胜继续说道,“所以你我兄弟,嘴巴上谨慎一下也就是了,其他倒不必顾忌太多。此外。。。。。”
顿了顿,他又快速补充,“若是有了立功机会,大伙千万要把握住。咱们來得晚,原本就落在了别人后头。如果做事还老拖拖拉拉的话,日后想要名标凌烟,可就难了…”
“那是自然,吃谁的饭,为谁干活。你多时见过老张出工不出力來着…”张定边对此话极为赞同,咧了下嘴,大声附和。
“机会來了,当然不能错过…”陈友谅的心机远比张定边深。听出邹普胜可能别有所指,沉吟了一下,才缓缓做出回应,“但是有时候却只能尽人力,听天命。比如这回,能将徐统领说服,自是大功一件。若是徐统领不肯听劝,依旧固执地要当他的天完皇帝呢?…咱们该怎么向吴将军交待?”
“徐统领昨夜曾经弃城出逃…”邹普胜摇摇头,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冷,“这人啊,如果豁出去连死都不怕了,那就谁也奈何不了他。可如果第一回给了自己苟延残喘的借口,就绝对会有第二回。”
“邹大哥是说。。。。”陈友谅的脸色大变,两眼冒出咄咄寒光。
“吴将军给了咱们这个差事,可沒说就限咱们哥仨去…”邹普胜不肯跟他的目光相对,低着头,看脚下两波蚂蚁打架。“弟兄们在头前拼命,徐统领却自己跑了。昨天侥幸活下來的人中,想找他讨个说法的,恐怕也不止是咱们哥仨…”
注1:亦思巴奚兵,受福建蒲家控制的大食义兵。在宋末曾经由宋泉州提举蒲寿庚率领,勾结元军,给了南宋流亡朝廷致命一击。将当时在泉州城内的所有姓赵的人及两淮伤兵一并杀害,无辜惨死者数万。元末,蒲寿庚的孙女婿那兀纳带领亦思巴奚兵欲浑水摸鱼,建立纯伊斯兰割据政权,被陈友定击败。明初,朱元璋大赦天下,但特别规定,“独蒲氏余孽悉配戎伍禁锢,世世无得登仕籍”。
第七十七章 生意 上
想找徐寿辉讨个说法的,当然不止是陈友谅、张定边和邹普胜哥仨。事实上,当昨晚听说此君带着大批财宝偷偷溜走的时候,许多守城者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即便是做鬼,也要找到这位皇帝陛下,为自己,为在这场战乱中无辜惨死的袍泽讨还公道。
于是乎,陈友谅回营地之后稍作鼓动,立刻纠集了上百名昨夜在战场上浴血生还的汉子。这些人几乎个个身上带伤,但本领士气都远非徐寿辉身边的那几百御林逃兵可比。跟着陈、张、邹三人去了广济走了一趟,第二天下午,就把天完皇帝徐寿辉连同他的老婆孩子全都给“接”了回來。
“哎呀呀,你们怎么能如此胡闹?…吴某只是要你们劝徐统领回來商量事情,又不是叫你们把他给押回來…”吴良谋却做起了老好人,亲自从帅案后走出來,先假惺惺地训斥了陈友谅等人几句,然后和颜悦色地向徐寿辉拱手,“淮扬大总管帐下第五军都指挥使吴良谋,奉命前來救援蕲州,请徐统领勿怪我等來迟…”
“朕如今你是的阶下之囚,还有什么资格怪你?…”徐寿辉把本钱输干净了,胆子又陡然变大。撇了撇嘴,席地坐倒,“说吧,你家主公到底想干什么?只要徐某有的,尔等尽管拿走就是…”
“那要看你有什么了?”吴良谋也不生气,笑了笑,非常和气地反问。
“朕。。。。”徐寿辉将手臂朝地上一按,就想跳起來发火。人起到一半儿,又缓缓坐了下去。咬牙切齿地大声喘息。
他是天完皇帝,按自己的设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事实上,他现在连广济这个弹丸之地都沒能保住,辛苦积累了好几年的财货,也尽被陈友谅卷走献给了淮安军。所以除了一条烂命之外,他已经是一无所有。
“不急,徐统领可以慢慢想…”吴良谋偏偏还是先前那幅不愠不火模样,笑呵呵地安慰了一句,随即转头冲周围的亲兵吩咐,“來人啊,给徐统领搬个座位…顺便带陈将军他们下去更衣用饭,大热天的跑來跑去,弟兄们都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大将军赐饭…”陈友谅等人闻听,赶紧拱手道谢。然后非常鄙夷地看了徐寿辉一眼,跟着亲兵下去吃用餐。
片刻后,亲兵们搬來了椅子,从地上扯起徐寿辉,硬按着他坐好。吴良谋则又命人拿來一壶茶,先将茶壶底儿举高故意给徐寿辉看了看,然后倒了两杯。一杯自己握在手里,另外一杯笑着递给后者,“來,先消消火气。”
“哼…”徐寿辉将接过茶杯,将里边的水一饮而尽。
甭管有毒沒毒,先喝了解渴再说。反正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死于毒药和死于刀剑之下都相差不大。
然而水刚入口,他几乎冒烟的喉咙立刻感觉一片温润,舌头、嘴唇、鼻孔和全身汗毛眼儿,也沒有一处不觉得舒坦。
“好茶…”毕竟是当过皇帝的,见识广博,徐寿辉立刻辨别出了茶叶的品质,“是洞庭湖上的君山金镶玉吧…多谢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今天上午派人去收拾徐统领的行辕,大伙在地上捡了几个盒子…”吴良谋笑了笑,很谦虚地回应,“弟兄们觉得扔了可惜了,就留着自己用了,顺便分了半斤给吴某…”
“嗯………”徐寿辉刚刚被茶水浇灭的火气,顿时又冒了起來,看着吴良谋,恨不得立刻将此人活活掐死,“原來是抢了徐某的东西,再來招待徐某。吴将军,你可真会节省…”
“不是抢,是捡…”吴良谋举起一根食指,笑着强调,“第一,昨夜吴某來的时候,蕲州城已经被鞑子攻破。蕲州城的原主人不知所踪…第二。。。。。。”
说着话,他又缓缓竖起一根中指,“今天吴某去徐统领的行辕时,里边的人早跑光了。值钱的东西也差不多被拿了个干净。这些什么君山,君山金镶玉,是别人遗弃了不要的。只有吴某这种沒见过什么世面的土鳖,才会捡回來自己喝…”
“嗯-----…”徐寿辉被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沒当场晕倒。
不怪别人说话损,是他这个天完皇帝先跑路了,淮安军随后才拿下的蕲州城。所以即便是抢,吴良谋也是抢了答矢八都鲁的茶叶,跟他徐天子何关系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