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遥已生舍己为人的渡尘之心,料定自己死期将至,却还想要给你留下一条悔悟之路。她把你叫做父亲,知那中渡因血海而死的千万人从此入不了轮回,再也没有新生,便求请笙乐相助。笙乐点悟澜海铸成铜铃,清遥便将无数无处可归的生魂纳于其中。这铃铛不是为了净霖而现,它原本是为了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真佛灰眸大张,半面之上竟化出泪来,他道:“今日该叫我自食恶果……”下一刻黑眸又把持全身,神色登时变得狠厉,九天君说,“她们若真心待我,便不会留下这等祸物!天下人皆负我良多!”
“话已至此。”苍霁扯掉臂间血袖,“给你个痛快。”
九天君逐渐癫狂,半面大笑,半面泪涌,他声音高低起伏,说:“我出轮回,已成天地,你们能如何?谁也灭不得我!”
黎嵘掀枪便打,东君紧随在后。九天君法印顿涨,在夹击间金光只爆不减。
风啸云滚,天火熊燃。
净霖提剑而行,渐踏凌空。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心如止水。咽泉剑身被风涌环绕,他掠起时红线纵横,苍霁从后握住了他的手腕,龙息顿时腾旋剑身,咽泉霎时再覆雪光,龙纹游走其上。
绝情剑与慈悲莲共生一身,剑芒在空中凝化而出苍龙之形。一龙一剑相融并存,天火经风而盛,直指向九天君。
黎嵘破狰枪猛压下九天法印,接着东君山河扇横扫金芒,两厢包夹下九天君已然暴露出金身。他提掌相迎,净霖与苍霁已共赴身前。那通天佛像与巨龙剑芒齐齐相撞,青金迸爆,九天境轰然坍塌。
咽泉剑锋没进九天君金身,九天君于狂风间嘶声力竭地喊道:“我乃天地!”
那双眸陡然变作了温和的灰色,黑雾腾身欲逃。红线倏地织网而拢,苍霁龙身一跃,从上扑下,一口吞尽那团腾黑雾。
净霖握剑而视,见那双灰眸望着他,真佛指抚剑身,轻轻地说:“吾儿已成人……”
真佛目光放远,霍然一笑。净霖这惊天一剑的背后化出淡淡的飞纱虚影,笙乐漂浮凌空,拢纱的手臂探向真佛。
真佛忽地潸然泪下。
许多年前,布衣僧人在江边肃立。他见一舟横斜渡过,舟上女神赤足挂铃,纱环裸臂。他看得入神,在刹那之间心潮涌动,从此忘不掉那枝四月娇杏。
真佛迎掌,指尖顿化为莹光。他俩人皆随风而散,变作碎光闪烁。
万物皆有灵,做一个人,当一个神,也逃不开灵性本欲。天地既世界,世界纳生机。这是永恒,不是一人之身能够贪图得了的东西。
东君在崩塌中回首,见境中水云决堤而下,化作瀚海莹光,从他周身飞舞冲开。他凶相静化成夜色,通身戾气随之消散。
铜铃虚影轻摇。
东君探指去拿,却见那铜铃“啪”的也碎成了莹光。他仿佛见得清遥跪坐在花丛间,恍惚间六月炎热的风正吹着他的面,清遥冲他喊着“哥哥”。
东君自嘲而笑,他仰面长叹,低声说:“我是天地间最凶的邪魔……我怎担得起你一声兄长。我不过如此。”
醉山僧拾着降魔杖,在后说:“你心愿已了,往后要去何处?”
东君低落一扫而空,他开扇扑风,说:“我么?天下之大随便走走咯。今日死了老子,先与你喝上几盅。”
醉山僧转眸看向黎嵘,说:“我还没有挫败他,仍要闭关再修。”
东君却道:“你此刻踹他一脚,他便输定了。”
醉山僧说:“我岂能如此。”
东君便说:“你看,你这般的人,注定是此生求不得。既然如此,你不跟着我了?如今天下邪魔都成了帝君的狗,唯独我逍遥在外,你放得下心?”
醉山僧却说:“我在这一千四百年中参悟了一件事。”
东君转过身,说:“说来听听。”
“你修生道,不是压制自己,而是这便是你。”醉山僧摊开手,降魔杖再难支撑,断成几截。他刻板的脸上露出点笑,对东君说,“你早已不是邪魔。你搞不懂的不是‘人’,是你自己。东君,从此你我分道扬镳,我不杀你了。”
东君在风中似笑非笑,却不曾接话。醉山僧转身而去,旧袈裟逐渐变作了麻布衣,他离开九天境,一如他当年离开北地那样决绝。
东君独自摸着鼻尖,反手揪住了开溜的吠罗。
吠罗挣扎着说:“我坏事做尽!该回家了!”
“带我一程。”东君回头说,“我也想回家。”
吠罗惊恐地说:“你回啊!”
东君凝眉忧伤,说:“我孤家寡人,没家的。如今醉山僧也不要我了,天大地大,好生无依。”
吠罗见他神色失落,眼中孤寂,分明是个美人忧郁图。不禁心下怜惜,记不得东君本相为何物,踌躇着说:“阎王殿很冷的……”
东君抬腿就走:“无妨无妨,听说你坐拥美人无数,温香软玉嘛!再暖我一个也不打紧。”
吠罗脚不沾地,片刻间已飞向黄泉。他后知后觉地扒着东君的胳膊,想说我后悔了,却开不了口。
九天坍塌,咽泉剑也随之消散。净霖衣袍鼓动,倒坠下去。他凌在风中,前尘旧事件件在目,他望着那天,看见苍龙穿云而出,变作人身疾追而来。
红线缠绕,指尖相触。
苍霁将净霖一把抱入怀中,天火从上同覆而下,他俩人直沉向中渡。
净霖面贴在苍霁胸口,他抬指划在苍霁背部,线条轻轻拉开,像画出一条龙。
“随你家去。”净霖说,“与你成亲。”
苍霁笑声渐起,他带着人在空中耳语:“求亲须携礼,你要送我什么才行。”
净霖环住他,闷声说:“我心爱你。”
苍霁揉着净霖的发,闻声大笑,在云端,在风中肆意地说:“那我要带你归家去,做天底下最逍遥的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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