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今年是否还要派弟子前往游学?”掌事长老丁凌问道。
陵光君皱眉不语,每年游学弟子入学,均是按所到门派的纳选时节,如南谷是夏季纳选,来自其他宗派的弟子便会在此时前来,一年为期,次年夏季返回,可就在年前,东岭弟子突然全回去了,来了封帖子,说东岭事务繁多,今年就先不派弟子来了。
西原没有弟子前来情有可原,毕竟刚经历一场失败的法谈会。
北境也提前将几个弟子叫回去,就有些奇怪了。
“宗派之间的游学讲的是有来有往,他们不来,我们还去干嘛?”明却说道:“去信,将北境的弟子叫回来吧。”
“是。”丁凌做事极为认真,说要禀告的事宜全数记在册子上,并将宗主的决意记录下来后,才开始说第二件事:“宗主,今年南谷的法谈会刚好与我们纳选外门弟子撞了日期,是否要作调整?”
“法谈会是什么时候?”陵光君素来不记这些。
“正是夏至。”丁凌道。
“忙得过来吗?”陵光君问。
丁凌不知何意,没有作答。
“忙得过来的话,就凑一起吧,热闹。正好也让那些前来纳选的外门弟子看看法谈会的盛况。”陵光君脸含笑意。
丁凌蹙眉思考了一下:“现在就开始准备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届时可叫些得力的外门弟子帮忙纳选之事,台念东和李陶童就可以□□忙法谈会。”
“外门纳选的事交给段祝一个人负责,让他带自己的宿位弟子去忙乎,依照去年旧制就行了。”陵光君说道:“此次南谷法谈会很重要,神院因为西原之事颇为头痛,想借此重振一下宗门威望,万万不能出纰漏。”
“那我去通知其他长老会合商讨一下?”丁凌说道。
“你去吧。”陵光君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元昌二十三年二月底。
嫩草冒芽,饮马河畔的牧童看着脚下的石头在蹦动。
天圣铁骑踏过仑河,势如劈竹直捣西疆驻军营地,杀声震天,马嘶人喊,血流成河。
南昱没想到西疆三地筹谋半年之久的阵营会如此不堪一击,仑舒驻军修养了半年已呈懈态,也没想到天圣会取道祁连来个奇袭,如同天降般杀了西军一个措手不及,西月国王及要将也不在此处,一时间也难于组织起像样的阵势应敌,且战且退伤亡无数,惶惶逃窜。
天圣大军奔袭一月,靠的是主将一路上给灌输的那股子劲憋着,长时间的严明铁纪和不能出声这一条奇葩军令,全军上下包括将领都已经憋坏了,两军相遇之时,泄愤般喊叫着杀得天昏地暗,恨不得将这一个月都没说的话都喊完,如此气势吓坏了驻守的西军,也不知道来势汹汹的人什么仇什么恨,见面就输了一半。
收缴兵器,看管战俘,清点伤亡之事想必激烈的战事就冷静了许多,这一憋一泄的刺激下,天圣军中好些个人竟病倒了,南昱不得已下令就地休整。
“回陛下,仑舒征收的马屁和粮草已经就位了。”庞博进入大营,见南昱正在看一封书信,闻言赶紧叠了收在怀中,耳根竟有些泛红,不由会心一笑,想必是一封情书吧!这些时日庞博对南昱态度转弯的弧度甚大,从轻慢不屑到五体投地,心里早已对这个齐王有了更多的期待。
“征收切记要给足了银两,不能强取豪夺。”南昱抬眼看了看庞博,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两三月相处下来,他与庞博间的配合甚至比李沧澜还默契,何况南昱当初在甘宁关守城时也没机会和李沧澜并肩战斗,反而与庞博征战西疆从筹划到行军都是朝夕相处,培养出了难得的同袍之情,彼此也熟络起来。
“殿下放心,属下未曾亏待百姓分毫。”庞博毕竟是老将,深知这攻城略地后安抚民心的重要,虽不至于要教化归心,能不让老百姓惹事添乱,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其他,就不是他们行军打仗之人要考虑的了:“殿下可是收到家书了?”
军营举目皆是男子,征战时拼完命,闲下来就靠着将士们分享点帷帐之事打趣解闷了,庞博成了习惯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南昱神色一紧,竟有些窘态:“啊,哦,是... ...是家书。”他揣入怀中的正是风之夕的来信,仅此一封,已经不知道的第几次拿出来重温了,说是家书也没什么错,可庞博的眼神还带点色是怎么回事?
庞博没想到战场上威风凛凛的主将会露出这种少年人的羞色,才想起南昱并未成家,可见他这反应分明就是情书:“京中哪个女子如此有福,竟得殿下青睐啊?”庞博的眼神带着羡慕:“我家娘子也从未想过给我写封家书什么的,让我也能在兄弟们面前炫耀炫耀。”
南昱接不下去话,总不能说我家里那位不是女子,是个男子,恐怕眼前的庞大将军眼珠子会掉出来,于是轻咳了一声:“病倒的将士恢复得如何了?”
庞博知道南昱此举是不想聊私事:“休息两天后没事了,都没什么大毛病,烧退了后又活蹦乱跳的。就是一个个话变多了。”
“休整几天就够了,时间长了士气会掉,西军撤至乌甘喘气,庞将军准备一下,明日拔营征战乌甘,不能再等了。”说罢出了帐营巡视去了,开拔之前,他得去各将领那里鼓舞一下士气,将那股子兴奋劲给再次撩动起来,这一点他尤其拿手。
康都城宣政殿上,捷报频传。
“禀陛下,齐王殿下带领大军已经拿下仑舒,西军惨败,残部退守乌甘。”
元昌二十三年三月中。
“报... ....”
“禀陛下,齐王已突破乌甘城,大军正前往月泉。”
文帝瞟了群臣一眼,还是没收住心里的高兴:“哈哈哈哈,不愧是我南宫轼的儿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百官齐齐跪下恭贺。
“哈哈,平身平身。”文帝得意洋洋,伸头问道:“怎么样崔爱卿,你不是说南宫昱毫无经验,难当大任么?还说什么... ...形同儿戏?”
崔尚书脸色难堪,刚起来还没站稳又扑通跪了下去:“臣失言了,臣一叶障目,臣不该... ...”
“行了行了!”文帝不耐地摆摆手。
四月,未有战报传回京城。
康都城神院内,两棵百年老树开出的白花落了一院。
召一大限将至,沉疴难起:“该交代的,我已交代给外面那些人了。主持之位我已立下遗嘱,他到时候会来接任,不是什么好差事。神院如今千疮百孔,不似当年,皇帝也好,宗门也罢,个个都想插一脚,咳咳... ...”
“师父可还有什么交代徒儿的?”风之夕守在握着他枯木般的手。
“没有。”召一缓缓说道:“你只需要记住,你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
神院主持召一仙逝,各宗各派哀声一片。
皇帝亲自颁诏厚葬,虽宗门历来与朝廷无来玩,可神院身处京城,历代主持皆与掌权者关系暧昧,于是文帝还是追封了召一一个护国公的谥号,聊表哀思,也肯定了他对天下宗门有目共睹的贡献,极尽哀荣。
按召一遗愿,不设祭奠,不筑墓,不立碑,尸骨丢入南谷地焰,扬灰归尘,走得无牵无挂。
风之夕反应还算平静,正如召一所说,你一个冥界之人,纠结生死岂不可笑?
虽不觉得可笑,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伤心归伤心,表面人也不露悲色。
于他而言,召一亦师亦父,独自缅怀时想起的都是经年往事,谆谆教诲,与召一也算没有嫌隙,坦然相待,知道师父所忌何事,只能时刻警醒自己以苍生为重,觉得就是尽了最大的孝道。
比起风之夕的云淡风轻,陵光君明却的反应要激烈得多。从神院回来后就恍恍惚惚,时常坐着坐着就失声痛哭,形象也不顾了。同为召一亲传弟子,同是孤儿,自小领在身边教养,年长风之夕十一岁,明却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可师父突然过世,还是给他造成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在晓风轩里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召一的后事处理完后,风之夕却收到一份意外的邀请,来自当今皇帝南宫轼的。
“浣溪君可知,半年前朕还曾与真人在此饮酒。”湖心亭中,文帝屏退左右,端起酒杯递给风之夕:“不必拘谨,朕今日就想追忆故人。”
风之夕双手接过,放在桌上,见文帝不解的看着自己,面露愧色:“我不饮酒。”
文帝点点头,也没在意,自己端了一杯饮下,咂咂嘴望着远处。
风之夕有那么一刻的恍神,因从侧面看去,南昱与文帝的轮廓竟然出奇的相像。
风之夕说不出什么感觉,只因此人是南昱的生父。
“我与你师父虽然世观不同,可也算无话不谈。现在他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文帝依旧看着远处,语气有些伤感,甚至都没自称朕。
南昱虽与他长得像,可眼前的文帝暮气浮显,南昱则是英气逼人。一直未收到他的来信,他现在何处,战况如何,可有受伤,风之夕一无所知。
“对了,我儿奇无曾得你真传,你们修真之人不拘俗礼,就以此酒为敬,多谢浣溪君教导。”
文帝端酒独饮,朝风之夕示意了一下。
“他... ...齐王殿下如今可好?”风之夕终于禁不住问道。
文帝神色欣慰:“好,昱儿颇有父皇当年的风范,已经拿下仑舒乌甘两城,此刻该是要攻打月泉了。”
风之夕提起的心放了下去:“齐王英武盖世,这也算神速了。”南昱若知自己这么夸他,会是何表情。
“浣溪君觉得我儿如何?”文帝问道。
风之夕猛地一惊,这话问得突然,也不明其意。南昱如何?
该怎么回答:南昱很好,特别好,长相俊美,心胸开阔,我很是喜欢,不仅仅是喜欢,他什么都好,除了有时爱耍点无赖和缠人得紧... ...
“不知道陛下所问指的是哪方面?”风之夕语气清淡。
文帝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模糊。
“若陛下指的是齐王的性情,之夕觉得他心思纯净,果敢担当,有情有义。”风之夕缓缓说道:“若问的是他的修为,他悟性极高,我只不过点拨了些许,如今已是不俗,至于灵根和资质,想必陛下比我更清楚。”
文帝哈哈一笑,这才认真的看了看风之夕:“不愧为召一的得意门生,据说浣溪君也有通晓世人天命的本事,不如替朕看看。”
风之夕直视着他,这文帝和南昱口中的那位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从南昱那里得知他的生父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对什么都不看重,最重的就是他的皇位和江山,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理所当然。
可眼前的人,目光虽然犀利,却不冷漠,追忆召一的伤怀也非流于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