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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流一把推开石嬷嬷,揽紧了青娘,几乎双目赤红,大声驱喝:“石嬷嬷,我敬你是祖母身边的人,别逼我对你动手!”
转过来轻抚青娘肩膀,擦拭她眼角,柔声哄慰,“乖,青青不哭,不哭,别听她胡说!不管她说了什么,咱们都不必理会......”
正此时,枕鸿进来,身上还是一身上朝的打扮,想是刚下了朝便来了这里。
枕流多日不见他,此时不由没好气喝道:“你还知道来,快把石嬷嬷带出去!”
枕鸿喘口气,大跨步走了过来。
枕流这才看见他满头的汗,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可想而知跑得有多急。
“青娘,”枕鸿单膝跪在她面前,说了一句话。
“吴友德下了诏狱。”
青娘眼睑一跳,慢慢地抬起头,整个人完全活了过来。
“吴友德今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挪用军费,收受贿赂,贪墨河工银款’三条大罪,且其亲族在乡间侵占土地,欺压良民,未免人上告,还勾结当地强盗,掠财并杀害邻村一百三十余条性命。陛下大怒,当朝便将吴友德下了诏狱,命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查实会审。”
青娘喘息慢慢慢慢地加剧,她眼睛睁得极大,直勾勾地盯着枕鸿,听他继续说下去。
“左都御史裴容称,吴友德在金陵任知府时考绩长年为良,按例不该升迁,三年前却凭借陆氏着史一案直接入京为官。如今知其人品低劣,陆家与他又有旧怨,案件前后由他一手把控,不知其中是否存有隐情。”
青娘嘴唇哆嗦着,身子瑟瑟抖将起来,眼中蕴着满眶热泪,颤抖着不肯落下。她伸出手去,紧紧地攥着枕鸿衣领,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陛下觉得有理,调了卷宗查阅,后命裴容率督察院十二名御史赶赴金陵,”枕鸿提高声气,一字一字郑重道:“重查陆氏着史一案。”
“呜......”
青娘呜咽一声闭上眼睛,泪水争先恐后溢了出来,她胸脯剧烈地起伏,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无法呼吸,苍白的唇张着,却说不出话,只在喉间发出似哭非哭的哑声。
她挣扎着扑跪下去,受伤的手腕被枕鸿眼疾手快地握住。她挣开了,端正地跪在他面前,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双手相叠,平举至眉高。
头一下一下磕下去,礼仪周全,仪然有节,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磕出沉痛而哀重的响声。
咚......
咚......
咚......
枕流心疼不已,蹲跪着抚住她肩膀,却不敢阻止。石嬷嬷立在一边,手捂着脸落下泪来,不忍再看。
咚......
咚......
咚......
枕鸿看见她光洁的额头已经磕出发青的印记,因为每一下都使了最大的力气,每一下都发出最痛的哀鸣。
咚......
咚......
咚......
九叩首的大礼行完,枕鸿用手捂着青娘的额头细细抚挲。他看见她满脸的泪迹,但是她没有发出一丝半点的泣声。
他对她说:“青娘,哭出来,你哭出来。”
手下的小小身子慢慢发颤,渐渐颤抖,颤得越来越可怜,抖得越来越剧烈。
她发红的眼睛里冒出大颗大颗的泪珠,但她依然毫无声息。
枕鸿心如刀绞,紧紧握着她的肩膀,对她说:“青娘,哭出来!”
单薄的肩膀垮塌下去,压抑许久的悲痛蔓延全身,涌占心脏。离家的忧愁,灭门的哀痛,别夫的伤苦,失身的耻辱,一重又一重的痛洗劫了她,掠夺掉她生命中仅剩的温暖,抢占她的身心,令她的魂灵全数破裂。
“哇......”
终于,她扑在面前这个罪魁之一的怀里,嚎啕大哭。
......
疏疏月余时光过,青娘已搬到了后花园的四宜楼。
这是按照“家娘”的规矩来的:另居别处,主子有需时,或传召,或自行前往所居之所。
便如那青楼妓子迎来送往一般。
枕流使人打听了金陵,将室内摆设布置得如青娘从前闺房一般。本想哄她高兴,结果教青娘大大伤心一番,白日喝下补身的药都全吐了出来。
末了,青娘冷冷看他,半讽半笑说了句:“你这楼名字不好,用了我的名直接唤做青楼,再配上里头的摆设,正正应了我生来便受你践踏的命。”
枕流知道贬为家娘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侮辱,只是听了枕鸿的话,觉得以后都会变好,这才略略安心。此时叫青娘这样一说,不由自惭形秽,连续好几日都不敢来见她。
枕鸿自然更是愧疚,除了案子有进展时过来与她说说话,其他时候也是不敢露面。
世子夫人柳氏知道这样一个结果,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夜里叫柳嬷嬷开解一番,这才按下心来,细细筹谋日
', ' ')('后。
这日,枕鸿接到底下呈报的消息,皱眉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青娘。
原来,当年陆郢已累官至礼部尚书,再进一步便能入阁。首辅袁望当时正与余阁老对峙,都想内阁再多个自己人,同时向陆郢伸出橄榄枝,被拒后又不约而同想把他拉下来。
若只如此,陆郢最次不过贬谪出京,万不能丢了性命。可世事如棋,陆郢无意查出的一件事,最终害了他性命。
先帝昏聩无子,驾崩后诸兄弟俱跃跃欲试,被先静惠太后诏回京中一一挑拨,互相争斗,导致实力大减。早年偏居西北的秦王顺势而起,携二十万大军至京,登基称帝,是为励帝。
初登基时,励帝手握四十万西北军,猛将如云,且龙潜时积攒颇多战功,收归朝中兵权自然不在话下。但长年偏居,有利有弊,陛下与先静惠太后一党在政事上的较量败多胜少,新政几乎推进不下去。
所以,励帝便用两个西北军主将的空缺换了一个人入阁,这便是袁望。如今十余年光景过来,袁望推行新政,已先后除去三个政见不合的阁老,荣登首辅之位。
三年前陆郢清查旧吏,发现袁望是太后暗中提拔上来的一招暗棋。若非太后突然暴毙,只怕新政早已流产。而太后暴毙后,袁望没了倚仗,便假戏真做顺势推行新政,傍上皇帝这样一个更粗的大腿,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
青娘听完这一番话,眼泪潸然而落。原来那年三叔愁苦烦忧,是为了这桩事。
“我曾听父亲与三叔说过,做人不能因立场、名义所限,否认那些原本正确的行为。”青娘心中又伤又愤,“袁首辅即便原是太后的人,可推行新政,利国利民,有这样的功劳在手,又有什么可担忧......那年三叔走时一派轻松,想来是决定把这件事压在心中,不再提起。”
枕鸿默然,君子可欺之以方,追求势利的小人即便做了好事,也无法体会君子大义。所以党争时不受延揽,便被诬陷下狱。所以无意间查知内情,便被谋害性命。
青娘回想幼年旧事,一时哭得不能自已,“所以,所以......我家灭门,也是......”
枕鸿脖子发僵,头也重得点不下去。那泪一串串滚在他心上,烫起了一排燎泡,他不由自主吻下去,将她连绵不绝的泪含在口中,咽在腹里。
青娘依在他怀里默然承受,许久,渐渐收了泪,垂眸思索片刻,伸了手出去伺候他更衣。
她手将将触上颈下的青玉扣子,枕鸿便急急后退一大步,表情有些窘然,咳了两声,面目发红道:“咳......你这是作甚?”
因着养伤,因着亏心,这半月余他们兄弟都没有近青娘的身。
青娘抬眼,定定瞧了他半晌,柔声说:“奴婢服侍世子爷。”
枕鸿陡然间心跳得厉害,脑子里嗡嗡作响,只疑是自己听错了。这是她知晓两家结亲旧事后第一次这般示意,他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此刻最该义正言辞地拒绝。
可是......可是,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女儿香环绕在鼻尖,一双柔嫩的小手在他身上动作着,渐渐解到腋下的扣子。她几乎整个人都依在他怀里,像刚刚那样他抱着她,像之前每一次他抱着她。
“别这样说,你不是奴婢!”
犹豫间,枕鸿发涩的嗓子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语声郑重,仿佛此时最要紧的,就是强调这件事。
青娘手指倏尔发僵,似乎想起什么,不过短短一瞬,又似什么都没有般福身应一声诺,褪下枕鸿外袍,又解去腰带扔在一旁。不一会儿,便伺候他脱得只余亵衣亵裤。
她停一停,垂眸开始解自己衣裙。纤细十指在衣上翻飞,三两下便解完了纽子褪下外裳,片刻后又褪了亵衣。
一时之间,青娘圆润小巧的肩裸露出来,一件轻薄的紫地儿绣荷花小兜儿已是掩不住那满谷风光。
枕鸿身量高出她不少,于是那道深邃的沟壑便自然而然映入眼帘。
他耳朵涨得通红,目光闪烁不知是看是躲,恍神间瞧见青娘颈下结痂的伤痕,衬着莹白细腻的肌肤更显刺眼。
枕鸿心头发颤,顿时打一个激灵,回身捡了外袍便疾步向外,嘴上急道:“你身子还未养好,好生歇着吧!”
转眼间便没了踪影。
夜风吹在窗棂上,微微扑簌了两声,内室垂着一幅绣青鸟的绡纱帐子,随了这风轻轻地飘拂。
掐丝珐琅的九鼎莲台香炉上,氲出一线白雾,不由随风飘散,蕴了满室氤氲的沉水香。
紫檀镶螺钿的炕桌上一对儿霁蓝描金烛台燃着灼灼的红烛,时间久了,到底不堪重负,落下一道长长的烛泪。
青娘半裸着身子,募地笑了一声,眼中滚落一串儿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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