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看了看四周,先是犹豫着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下头,低落且轻声的道:
“爹,我总感觉守宁就在我身边——”
可他的身侧并没有人,世子说完,陆无计又放开气息查看,却并没有看到姚守宁的身影。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父子俩停驻了片刻,又赶往墓地入口,双方错开,各自走远,并没有意识到想要寻找的人就在身侧。
……
“……我受他老人家收养,初时一年多都不敢说话的。”
陈太微仍在诉说:
“他老人家天赋一般,脾气却很好,耐心也足,他自言一生没有成亲,也没做过父亲,不知如何教育孩子,却又对我格外耐心。”
“我们家出事之前,我娘给我扯布做了一套新衣。”陈太微陷入回忆。
他自言已经失去了情感,忆起这些过往时,脸上的笑容也并不太真切,眼神仍很冷漠的样子:
“守宁,我跟你不一样,你出身官宦之家,是没有尝过节衣缩食的滋味,我家贫穷,父亲只是佃户,每年忙碌一年,连人头税都交不起。我娘为了给我做这一套衣裳,攒了很久的铜子。”
这位曾经耀眼的道门天才也曾有穷苦的出生,但从他话中可以知道,他家中虽说贫穷,但父母尚算恩爱,母亲更是爱他至深:
“我家养了只母鸡,这可是我娘的宝贝,到了产蛋之时,每日一枚,谁都不准吃。”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狡黠之色,笑着道:
“但我小时调皮,偶尔也会趁我娘不注意便偷了鸡蛋烤着吃。”
母亲每日摸蛋,摸空之时脸上便忍不住露出失落之色。
那时他不懂事,还觉得母亲扣门。
直到后来母亲将卖蛋的钱攒了许久,买了一块布做了一套新衣,穿在了他的身上。
“我还记得,那件衣裳真的很大,很不合身,但我真的很喜欢,穿上舍不得脱,当天夜里也要穿着睡……”他叹息着。
姚守宁没想到这位冷酷无情的国师竟然还有如此过往,听他提起往事,竟觉得有些有趣,闻言便道:
“你娘真的好爱你,难怪你对她念念不忘。”
她说完之后,陈太微突然露出怪异的神情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自己这话又没说错,莫非哪里又惹了这位国师不满意?
陈太微摇了摇头:
“你误会了。”他轻言细语的道:
“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哪记得多少东西?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轻柔,嘴角含笑,但话语之冷酷,却令姚守宁心中一惊。
“我之所以说这件事,是因为妖邪来时,我穿的就是这套衣裳,我娘的血溅了我一身。”
“……”姚守宁微微一怔神,陈太微又道:
“后来我师父出现,救了我,也收养了我。他老人家知道我衣裳的由来,对我很是怜悯,亲自照顾我。他知道衣裳对我的重要性,亲手将它洗净。”
姚守宁心中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套衣裳后来陪伴了我很多年,我师父怕我念及父母伤心,一心一意要为我留个念想,因此我到了十岁后,穿的都是这件衣裳。”
那时幸亏母亲替他将衣裳做大,再加上后来明阳子见他身段渐长,便自己寻了布替他将衣裳改大、加长,直到后来再也无法修改,才换了观中道士们常穿的袍服。
“生恩哪有养恩大,守宁,你说对不对?”陈太微说到此处,转头问了姚守宁一声。
姚守宁听他这句问话,心中生出荒诞之感。
甚至为了确认陈太微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她还仰头认真的去看他。
此时晨光熹微,他的表情异常的认真,显然所说出自本意,正如他先前保证,句句属实。
可这太荒谬了。
陈太微话中之意,好似对他的父母并没有多少感情。
“你不怀念你的父母吗?”她初时听他一直提起年幼时,家乡的一切、母亲养的鸡、攒蛋卖钱买的布、做的新衣……
种种一切,还以为他是缅怀父母,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借此思念明阳子。
“记不得了。”他淡漠的道:
“我母亲死时,我才几岁而已,哪能记那么多事?”
他态度温文有礼,可话语却冷漠如斯,这个人实在矛盾。
莫非是修习无情道带来的影响?姚守宁心生狐疑。
据说修习无情道之后,一个人斩去亲属、父母与牵绊,也相当于斩去了七情六欲。
而陈太微与一般修习无道的人都不同,他不止是斩去了亲眷、斩去了七情六欲,同时他还斩杀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又偷偷看了陈太微一眼,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了他鬼身法相,当时就对他心生好奇。
可他修为高深莫测,行事又狠辣随心,她便唯有将这个疑问埋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