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宫缩程度的加深,牧子翼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宫缩一阵比一阵疼,肚子已不仅仅是发紧,不知从何时开始,慢慢地开始发硬。
这个时候不能躺着,叶卿扶着他走一会儿,便坐下歇息一阵,再走一会儿,再歇息,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左右,肚子终于逐渐下移,而牧子翼走路的时候,连双腿都并不拢了。
至于睡觉,都这个时候了,牧子翼自然是疼得睡不着,叶卿忙活了九个多月,就等着这最后一步,也没有半分睡意。
探过宫口,那里已经开了六指,随之而来的,是宫缩的进一步加剧,从两三分钟一次,慢慢加快到一两分钟,乃至几十秒,每一次都让牧子翼疼得打颤,可宫口不开到十指,孩子便下不来,再难受也只能这么生熬着。
熬到快四点的时候,牧子翼正叶卿的搀扶下,沿着四楼的回廊慢慢走着,突然,他只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破了,一股液体噗嗤一下从后面流出,顺着大腿一直流到脚踝。
牧子翼整个人猛地一颤,抓着叶卿小臂的手掌骤然收紧,颤声道:“破……破水了。”
叶卿听了,立刻扶着他回房,仰面在床上躺好,再探查时,宫口果然已经开到十指。
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牧子翼已经疼得面无血色,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尽量将痛苦的闷哼压抑在唇齿之间,双手紧紧抓着身侧床单,指节因为太过用力,几乎成了白色。
叶卿引导着他吸气,呼气,聚集力气往下使劲儿,牧子翼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感觉都集中在肚子以下,只知道跟着叶卿口中的节奏使力。
痛,自然是极痛的,比季棠撞他肚子那次,痛了千百倍,毕竟是要把一个孩子从那狭小的地方生出来,将一个新生命迎到世上,这是自然法则对所有哺乳类灵长动物的考验,只有经历过极致的痛苦,才能迎来新生,也才会更加珍惜痛苦之后的甜蜜果实。
自然法则把这种痛苦加诸于万千女人身上,所以才有了大众眼中的母爱,牧子翼如今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也就意味着,他对这孩子的爱,绝不少比母亲少上半分,甚至,因为某些心理方面的因素,他所承受的痛苦比众位母亲们只多不少!
叶卿看着牧子翼那原本高高挺在腰间的肚子逐渐下移,孩子慢慢地从他身体里出来,心下亦是欣慰的,幸好,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十分顺利。
然而他刚刚在心里这么想着,牧子翼这边就出了问题,他当了三十多年男人,身体的骨架早已定型,那处因为怀孕的关系有所变化,盆骨却不可能发生改变,以至于,眼看孩子就快出来,却因为头骨卡在骨盆处,动弹不得。
这样不上不下地卡着,任牧子翼怎么使力都没用,加之身下的剧痛感一直存在,甚至有更痛的趋势,牧子翼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意识逐渐模糊。
叶卿一看这样不成,他好歹是个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这种情况,他从前也遇见过不少,于是立刻把牧子翼的背脊托起,将他面朝自己揽进怀里,从仰面躺着的位置转为半蹲,如此一来,孩子向下的力道便增加了。
叶卿单手顺着他的背脊,在他耳边鼓励道:“牧总,千万别晕过去,再忍一忍,孩子就快出来了,来,跟着我的节奏用力。”
牧子翼早已大汗淋漓,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本已快疼晕过去了,听见叶卿说孩子就快出来了,不知哪里来的精力,陡然又清醒过来,双臂紧紧抱着叶卿,憋着最后的力气往下使劲儿。
终于,体内再度有了动静,他只觉后面好似撕裂了一般,疼得他再也忍受不了,下意识地松了紧咬的牙根,喉中发出一声极致痛苦的惨叫,原本发硬发胀的肚子骤然空下来,随后,叶卿单手一捞,一个浑身湿漉漉、皱皱巴巴的孩子就被他托在掌心。
彩超产检的时候已经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儿,作为一个产科医生,经他之手接生的孩子不下数千,可面对这个孩子,他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许是因为这孩子的性命,是他费尽心思保下来的,又亲自护理了数月,如今见他平安降生,心里自然有种宽慰的感觉。
与此同时,007在脑中恭喜他顺利完成任务,暂时保住了小命,又提醒他,赶快处理善后事宜,他只剩一个小时的时间!
叶卿顾不得搭理007,赶紧把孩子放到一边,让牧子翼重新躺回床上,然后替孩子清理呼吸道,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哭声以后,才拿起一边早已准备好的剪刀剪断脐带。
牧子翼这个时候还有一些意识,听见孩子的哭声以后,终于勾了勾唇角,放心地昏睡过去,睡过去之前,他双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叶卿此时如果将耳朵凑到牧子翼唇边,一定可以听见这两个字,“别走”,可惜他忙着处理孩子和娩出胎盘的事情,并没有看到。
将牧子翼身上收拾妥当,又替孩子洗完澡,裹上柔软的襁褓,泡了奶粉喂他喝完,见他喝饱了肚子,迷迷瞪瞪睡过去,叶卿又赶紧将产后需要注意的事情全部写在纸上,他虽说过一遍,到底不如白纸黑字写在纸上来得放心。
除此之外,叶卿还把脐带血和胎盘保存在专门的医疗仪器中,又把这件事情也写在纸上,牧子翼醒过来看到以后,自会处理妥当,保存这两样东西,不过是多花几个钱的事情,可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却是能救命的好东西。
最后,在纸上留下一句,他按照合约的规定离开了,至于去国外留学的事情,只当他放弃了这个机会,而后便看着床上那一大一小两个熟睡的身影,在007的操作之下,身形慢慢变淡,直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人间蒸发。
牧子翼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昨晚刚刚生产,肚子依旧是隆起的,隐隐的疼痛也尚未消失,他顾不得这些,侧身手忙脚乱地哄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眸中溢满了疼惜,这就是他和叶卿的孩子?
哄着哄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卿怎会任由孩子躺在这里哭?
余光瞥见放在床头那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再看看此时的情况,他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指尖微颤将白纸拿到眼前,一字一句地看完,胸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闷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人竟然真的走了,就在他刚刚生下孩子的时候,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竟然就这么走了!
不就是让他签了一份该死的合约么,他的自尊心就强成这样?自己连他的孩子都生下来了,昨天的事情,他分明都看在眼里,他忍受了这么多,难道就不能换回他哪怕多一天的停留?
呵,考虑得倒是周全,连脐带血都留了下来,可他和孩子要的是这些吗?
白纸晃晃悠悠飘落到胸前的被子上,牧子翼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为此时这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也为那个绝情到如斯地步的人!
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了,孩子一味地哇哇大哭,哭得他心软无比,强撑着起身下床,他的双腿都是软的,扶着墙,像踩着棉花一样慢慢走到厨房,按照方才那张白纸的指示,泡了奶粉喂给孩子喝,孩子津津有味地喝完,却还是哭个不停。
牧子翼从没有养过孩子,此时少不得慢慢回忆叶卿先前告诉过他那些照顾孩子的事情,想着想着,便又想起了叶卿离开的事,忽然觉得,这人其实老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的,瞧瞧他说的这些事情,可不就跟交代“后事”一样!
笨拙地检查孩子的情况,发觉他是拉了,这才哭个不停,于是又不甚熟练地替孩子擦洗,更换襁褓,脏倒是不觉得,他自己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怎么舍得嫌他脏。
做完这些,牧子翼将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慢慢哄着他睡觉,全程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动作粗笨,或者手劲儿过大,伤了这个软软的什么都不懂的小东西。
把孩子哄睡着以后,他轻轻将孩子安置在身边,拿起床头的手机,拨通了叶卿的电话,心里隐隐抱着一丝期盼,从前,自己每次打电话找他,他从来都是接的。
然而这一回,牧子翼却失望了,手机的震动声从叶卿常坐的沙发上传过来,他听在耳中,心里发苦,那人竟然离开得这样彻底,连手机也不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