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正是温衡这次匆匆过府的目的,于是暂时按下方才那不大平静的心绪,温言相告:“将军如今兵权在握,在朝堂上亦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刘威,亦无甚妨碍,有了他,于将军而言,弊大于利。”
这话看似句句为了叶卿,实则,还是在把刘威从他身边择开。
叶卿自然知道这“弊”为何会大于“利”,他一旦把刘威拉到身边,小皇帝手里的兵权进一步削弱,他在朝中的位置可不就更加敏感了,可是,他是个在意这些的人吗?
叶卿轻笑:“那么,是你不让我娶刘姑娘,还是小皇帝不让我娶?”
温衡睫毛一颤:“有何区别?”
叶卿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客厅里踱了几圈,松松筋骨,而后才看着温衡说道:“那差别可大了,小皇帝不让我做什么,我就偏要做,如果是季平不让我娶,我可就得好生掂量掂量了,你说是不是?”
见他言语间愈发没有分寸,温衡不得不冷言告诫:“将军,慎言!”
叶卿无所谓似的一笑:“这是在我将军府上,不怕隔墙有耳。”
他这话刚一说完,一个身着素色衣衫的中年妇人便从门外走进来,这一刻,温衡望向叶卿的眼神颇为狐疑。
叶卿自觉在温衡跟前有伤颜面,赶紧迎上去,呼道:“二嫂,你怎么来了?”
叶卿的二嫂娘家姓李,众人都称她为叶李氏,她好似没有看到坐在雕漆椅上的温衡似的,进来便问:“小叔,听说你遣人去刘统领府上提亲了?”她满面笑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你可算开窍了,只要对方是个姑娘,无论是哪家的,我和你几位嫂嫂都去替你张罗!”
见她这一副笑逐言开的模样,叶卿有些不好意思泼她冷水了,但说还是得说:“二嫂,你先别急,瞧,季平方才也来府上了,这门亲事黄了,陛下不同意!”
叶李氏这才见到已经从雕漆椅上站起来的温衡,福身行了个礼:“妾身见过温太傅。”不待温衡还礼,她又转向叶卿,“你成亲的事儿,怎么总是与陛下扯上关系?先皇几次把咱们看好的姑娘指给别人家,这也就罢了,你如今好容易又有了娶妻的想法,陛下怎能再次横加干涉?莫非,是见不得我们镇远将军府留下一条血脉?”
这话当着温衡的面说出来,可谓字字诛心,直指当今陛下没有容人之量,竟连满门忠烈的叶家想留下一个后代这样的事情,都要插手阻止。
在叶卿的四个寡嫂中,排行第二的叶李氏最为泼辣刁钻急性子,但行事间却并非没有分寸,否则,叶卿在北疆平乱那几年,这四个寡妇家是怎么撑起这偌大一个将军府的。
温衡虽被个妇人家挤兑了,倒也没有失了身份,稳稳地解释道:“这也并非陛下的意思,是刘统领自认小女儿相貌才情都非绝佳,恐配不上将军这般的人才,这才进宫请陛下拿个主意。”
叶李氏才不管这些,“管她相貌才情如何,我家小叔好容易松了口愿意娶房妻室,不管她是谁,我们都得给他娶进来,日后留下子嗣,总算对得住先夫在天之灵。”提起战死沙场的叶家男人,她悲从中来,捻起帕子拭了拭泪。
叶卿忙好言好语地安抚,送她出门,并一再保证,纵使没了刘家姑娘,他也一定会尽快物色其他合心意的女子,为叶家留下血脉。
他如今的混乱作风,叶李氏并非没有耳闻,也不太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只道:“指望你只怕指望不上,还是我与你其他几位嫂嫂商议,再挑选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姑娘,到时陛下若再次横加阻拦,那……小叔,你就不可不防了,天家想让我们府里断了血脉传承,哼,想的美!”
叶卿送了叶李氏一段后,便折回客厅,温衡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他迎上前去,耸肩说道:“瞧,也不是我非要娶的,家里几位嫂嫂为了这事儿,愁得连头发都快白了。”
温衡面色平静:“这京师之地,闺秀众多,将军自可随意挑选,能嫁与将军为妻,为叶家开枝散叶,我想,无人会拒绝的。”这话若是放在三年前,自然合适,如今嘛,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叶卿瞥了他一眼,幽幽说道:“谁说无人会拒绝为叶家开枝散叶?季平不就不乐意?”
温衡内心十分抵触这个话题,因此,他只当听不见,“既然将军决定不娶刘家姑娘了,我今日到此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告辞!”说完,将绯色官袍的衣袖一拂,就要往外走去。
叶卿伸臂拦住了他,奇道:“我何时说过,不娶刘家姑娘?”
温衡竟面露浅笑:“将军方才说了,我不让你娶,你便不娶,如今,是要耍赖么?”
叶卿默默在脑中与007叨叨了一嘴:“此人果然让人防不胜防!”而后便开诚布公,直言说道,“不管你暂时没有堕去腹中胎儿是出于何种考虑,如今我告诉你,只要这孩子出了半分差错,我立刻调兵遣将,直指宫中!你若不信,尽可一试,我倒要看看,天下太平和小皇帝的双重分量,能不能让你心甘情愿为我叶家留下子嗣!”
温衡面色倏然一变,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卑鄙。”
叶卿嗤笑:“战场上若是不卑鄙,我如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见温衡面色阴沉,再也不是往常那副儒雅带笑的样子,叶卿微微松了口气,这就说明,自己确实抓到他的软肋了,于是率先抬起右掌,说道:“从现在开始,直至孩子出生,还剩八个月时间,这八个月里,我承诺绝不在私下搞任何小动作,你和小皇帝若是有那弄死我的本事,尽管来,只要,你能把我叶家的血脉生下来!你若同意,咱们便击掌盟誓!”
温衡掩在袍袖中的手掌纂了又松,松了又纂,如此十几回以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右掌,击向叶卿举在空中的手掌,三击掌毕,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了。
叶卿此人手握重兵,狼子野心,谋朝篡位之意昭然若揭,除掉叶卿这种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绝不能放过,为此,便是让他生下腹中的孩子,他也……忍了!
就当是……
上轿之前,他回眸看看挂在门楣之上那块硕大鎏金的“镇北将军府”牌匾,就当是……为这满门忠烈的叶家,留下一条血脉吧。
当然,这“忠烈”二字,绝非叶卿此人配得上的。
回到太傅府,太医院院判陆杭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见温衡回来,便要为他诊脉。
温衡早知自己身体有异,怎会允许,凝眸寻思一回,便着老仆取出一本《百草集》交给陆杭,笑道:“听说陆院判寻这本集子多年,前日侥幸得了,借你回去一观,如何?”
陆杭一张脸本就显老态,一笑起来,更是满脸褶子,他抖着手接过自己梦寐以求的《百草集》,十分识时务地说道:“太傅大人身体无碍,只是有些疲累,多加休息便可。”
陆杭一走,温衡终于回了书房,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任何人,纵使因为早午两餐都没有吃好,腹部饿的“咕咕”叫,他也没有半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