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摒退众人后,劈头盖脸就问道:“先生,你怎么能替叶子衍戴孝!还有,这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温衡总算舍得将孩子放在一边的软榻上,轻轻拍了拍,熟练地哄他睡觉,而后才拉着楚辞走远了些,从怀中掏出虎符递给他。
楚辞眼露狐疑:“这……”
温衡垂眸看着虎符,缓缓说道:“这是叶子衍心甘情愿给我的。”
楚辞一愣,随即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会?这不可能!”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温衡自己也不能相信,于是把叶卿如何带兵、如何作战,如何接受先皇遗命、如何以荒诞为名行培养之实,又如何……战死沙场,一字不落,全部说给楚辞听。
最后,温衡闭了闭眼,长叹道:“阿辞,他叶子衍值得将士们为他戴孝,也值得我……”说到这里,他几乎说不下去。
楚辞指了指在软榻上睡得香甜的孩子:“这也是他的?”方才一眼瞥过,只觉得眼熟,现在想来,可不久和那人长得极像。
温衡只是点点头,旁的却什么也没说,从今往后,这孩子就只是镇北将军府叶家的孩子,他要把这孩子还给叶家,子衍心心念念想要给叶家留下个血脉,自己答应过他的!
楚辞也被温衡话语中的信息量炸得不轻,可他对叶卿的恨意中,还包括与楚河的父子隔阂,以及早逝的先皇后一条命,经过半月的深思熟虑,最终只下令抹去叶卿存在的一切痕迹,其他一切照旧,这孩子则过继到叶家早年战死沙场的大爷名下,等过了加冠之年,仍承袭镇北将军之位,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温衡知道后,什么也没说,默认了这一切,便是要为叶卿争辩一二,他也没有立场,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在孩子落地那刻,便已结束。
君令下达以后,叶家才公开为叶卿举行葬礼。
那日,温衡抱着孩子上门吊唁,亲手把自己生下的孩子,交到叶卿长嫂叶钱氏手里,这个颇为稳重的妇人,日后就是孩子名义上的母亲。
叶家四位嫂嫂早就听叶卿说过,有人怀了叶家的血脉,只是那人身份复杂,不便相告,如今见到这孩子的样貌,几乎立刻就相信,这必定是叶卿的子嗣无疑,伤感之余,总算有些安慰,此后自是尽心竭力,抚养这根独苗苗。
五年后。
大燕王朝天下承平,海晏河清,物阜民丰,百姓安居,正是盛世清明,君臣和乐之相。
早朝方散,温衡与秦和结伴而出,两人皆是面带笑意,显然心情不错。
去年年初帝后终于大婚,一直拖到今年仲秋都不见喜讯传出,不少大臣已经寻思着奏请陛下早日选妃,为皇室开枝散叶,今日得到皇后有喜的消息,怎不让满朝文武欣喜。
当初班师回朝以后,楚辞又缠了温衡许久,始终得不到回应,被逼急了,他终于再度用了下药昏招。
温衡当时已有防范,却还是当着他的面儿,把掺了料的酒喝进肚里,当两人终于独处时,楚辞看着药性发作的温衡宁愿强忍痛苦,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不愿意碰他,终于在万般无奈之下歇了心思。
但是迫于压力迎娶皇后,却是又隔了两年以后的事情了。
如今,温衡已升任内阁首辅,身上又加了文英殿大学士的衔,当之无愧的文臣之首,原先的首辅杨老大人早两年便请旨致仕,回乡安度晚年,秦和依旧在内阁呆着,次辅之位却给了兵部尚书杜诚,周显三年前外放做了江南巡抚,等过几年调回京师,内阁总有他一个席位。
出了宫,温衡直奔自家府邸。
才进门,便被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满怀,他一把将小孩儿抱起,笑着点点小孩儿的鼻子:“阿承来得可早,这几日都做了什么,说给伯伯听听?”
小孩儿兴致勃勃地在他怀中掰着手指头数:“二婶儿家的小侄子前日来府里坐客,三婶儿给做了好吃的点心,四婶儿看着院子里的枇杷树偷偷抹眼泪了,对了,荣叔前日还教了拳法。”说着,就闲不住地下了地,在温衡面前有模有样地比划着自己的成果。
这小孩儿名叫叶承,是如今镇北将军府里的小爷。他口中的“荣叔”,便是当年叶卿身边的随侍叶荣,如今正教导小阿承一些入门的拳脚功夫。
温衡满眼柔和地看着他比划,末了还抚掌鼓励,又道:“那这几日跟着伯伯念书也要用心些才好。”
小叶承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母亲说过,伯伯是当今才学最好的人,能得伯伯教导,是阿承的荣幸!”
温衡心中全是柔软,重新将小叶承抱起,一路往书房而去,边道:“小机灵鬼儿,尽会说些好听的哄伯伯开心,你这张小嘴儿,也不知随了谁。”
小叶承嘟囔着:“母亲说过,是随了五叔来着。”
温衡眸光一闪,声音有些发飘:“你母亲在你面前,提到过五叔?”
小叶承重重点了点头:“母亲交代不准在外人面前提起,不过……伯伯不是外人。”说着,小脑袋埋进温衡脖颈里蹭了蹭。
见他对自己这样亲近,温衡只觉欣慰,都说父子连心,这孩子虽叫着自己“伯伯”,心里却是极亲近的。
恍惚忆起当年,将小阿承交还给叶家,温衡自是满心不舍,却也不得不如此。
起初几日,他夜里几乎睡不着,耳边总能听见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心里揪疼得难受,自从把孩子抱回身边,他们便再也没有分开过,如今这样骤然分开了,心里的挂念成倍增加。
谁知五日后,叶钱氏竟然抱着阿承找上门来,那时候,这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几乎背过气去,温衡眼前一黑,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抱回怀里哄着,他这一哄,小阿承立刻止住了抽泣,咂巴着小嘴睡过去。
叶钱氏见了,只道他们俩有缘分,此后便不时带着小阿承过府,当然,更多时候,还是温衡去将军府看孩子。
这一来二去,两边的关系越发亲近,温衡也时常在暗中照拂将军府。
等到小阿承长大些了,每月里总有五日住在太傅府,对外的说辞是请温衡帮着启蒙,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军府近些年愈发式弱,若非攀上了温太傅这跟高枝儿,日子哪里能过得像如今这样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