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转眼,他又看到了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子。另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个与黄银月生前打扮极为相似的女人,从他面前招摇而过。耳旁如梦魇一般,时时听到有人在说——
“梦中等你。”“梦中等你啊……”“是梦中等你?”
他的喘声越来越粗重,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不断旋转。
他随便抓住了一个女人,赤着眼睛,逼问她衣裳从哪里买来的。
很快,他便发现了真相——每一家制衣铺子,都在卖这样的裙装,一夕之间,它便流行起来了。
王卫之终于意识到,在近百年之后,自己的生母曾经的衣着打扮,忽然变成了潮流。
他觉得他需要再待在卓先生身旁多一日,静一静神。
到了卓晋的小院门前,犹豫片刻,王卫之还是放下了准备叩门的手。
卓先生取不灭印痕的时候受了极重的伤,虽然他只字不提,但王卫之与他相交数十载,岂会连他的状态都分辨不出来。
‘罢了,这种事,说出来只会惹先生嘲笑。’
他思忖片刻,默默回到自己豪华的府邸中,将存在树下的酒全部取了出来,挨坛饮尽。
望着那株特意寻来的松树,他默默出了一会儿神。
当初,王阳焰便是把玄门密钥藏在了他后院的小松树下面,还特意叮嘱他不得在那株树下撒尿。
如今王氏宗家他的大院中,仍种着那株松树,只不过树下什么也没有了。
饮完了存酒,他回到主屋的金丝大软榻上,斜斜倚着云枕,失神时,心底不断回旋着一个声音。
“梦中等你……”
“梦中等你……”
“梦中等你……”
王卫之的眼睛湿了片刻,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黄银月,是你吗?”
他踢掉了两只长靴,弯起膝盖,蜷在了榻上。
“好吧,我也许多年不曾睡过觉了,就在这儿小憩片刻吧。”
林啾此刻已用虚实镜潜到了屋中。
她径直将手中的整盒梦香都倾倒在了床尾的香鼎里,然后倚着墙壁,神魂入静。
……
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一个女声在唤他。
“佑然……佑然……”
王卫之睁开眼,便见窗边立着一道鹅黄的身影,头挽云髻,背对着他,正小心地替他关上窗户。
他急急咬住唇,咽回一个“娘”字,只干巴巴地问道:“是你吗?黄银月。”
女子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声音飘忽,带着满满关切,道:“佑然,我现在极好,每日和夫君在一起,再无半点愁苦。你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仇恨啊?”
声音轻灵飘忽,仿若近在耳旁,又好像远在天际。
又陌生,又熟悉。
“佑然,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啊?”
王卫之眸光剧闪,抿唇不语。
他踟躇许久,终究近乡情怯不敢上前,只梗着脖子问道:“你不是死了吗?神魂俱灭,怎么还能回来?”
女子不答,只轻轻锁好了窗。
她并不转身,远远站了片刻,轻轻叹息道——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是看到孩子平安快乐。佑然,放下吧,你若不安,那父亲母亲在天上看着,亦不会安稳。”
王卫之觉得自己的喉结仿佛被一只手重重攥住,鼻子里像是呛进了酸醋,难受得紧。
“你就不恨王阳焰吗?”他艰难地吐字出声,“他,为了一把钥匙,眼睁睁看着你死,你就不恨他?!一点也不恨?黄银月,你一定要这么虚伪吗?”
“佑然……”女声轻轻地说道,“父亲深爱着母亲,母亲亦是深爱着父亲。真心相爱的人,无需言语,彼此的心意便是相通的。”
“所以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王阳焰违背誓言。他也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王卫之的喘气声重重回荡在空旷华贵的大屋中。
女子沉默片刻:“……或许吧。”
王卫之狠狠眨着眼睛,像小孩子撒气一般,把身上的锦被一脚一脚踢开。
“你们,你们,你们很好哇!你们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对方!真是一对忠肝义胆的侠义夫妻,嗯?!”王卫之气喘如牛,“啊,很伟大啊,很高尚啊!就那么死了,很光荣啊,是不是!反抗会不会?杀人懂不懂?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还不是得靠我来报仇!”
“佑然长大了。”女声轻叹。
“是啊,是啊!”王卫之发了狠,把金丝软榻上的软物尽数掀到了地上,声音嘶哑道,“如今王氏已在我掌中,那些人,我也一个一个收拾了!我,已是独当一面的家主,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在我需要父母关怀的时候,你们去死,去死!现在,我已不要你们了,还回来做什么!我不要你们!”
“所以,是时候放下了呀……”女声轻轻软软,“佑然,在天之灵,亦会为你感到骄傲。”
“我不需……”
“佑然,试着放下,试一试啊……”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