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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现在不一样。

从没饿过肚子的人是很体面的。

从没饿过肚子的人却是从未知道饿肚子的厉害的。

没饿过肚子的人认为最大的空虚是心灵上的干涸,是寂寞的情怀。而当一个人真正饿过了,才知道什么空虚都没有胃部空虚来得尖锐而迅猛、缠绵而悱恻。那是海水一样淹没的潮浪,是滔天的无力感,将你身体抽空的同时却又把汹涌的食欲将你四肢百骸填满。

比饿更可怕的,是又冷又饿。

这是正月的山里啊。

他为了干活方便,又仗着年轻体壮,穿得少,要是一直干活走动,倒也不觉得冷,但是躺在泥潭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寒冷的侵蚀是可怕的,切肤的,入骨的。

相思入不入骨不知道,寒气是一定能入骨的。

那种冷就像是骨头被敲了一道缝,里头被塞了冰块,炊烟袅袅似的冒着寒气。

直到此时此刻,体面尊贵的人才能理解为什么都说“温饱”才是人类最重要的需求。

没了这两样,人比畜牲也高贵不了哪里去。

只是殷先生的意志总是比常人要强大一点,他并没有过分失态。又或许是因为他忍受饥寒的时间还不算长——只是大半天而已。虽然大半天的饥寒交迫对他而言已经是一生一次的极致体验。

他自然不会露出那个“等了一百年的恶魔”那样卑微的姿态,但辛桃馥能清晰看到,当自己出现的时候,殷先生眼里的光。

殷先生眼里有光,在黑沉沉的夜色里幽微如萤火。

他虽然满身泥泞,姿态狼狈,但奇怪的是他那种稳如泰山的气度仍在,他那张印象派油画似的笑脸仍在,他那轻声低语的魅力仍在。他只用那样的气度、那样的笑脸、那样的嗓音柔柔说:“你来了。”

他没有那个恶魔的愤怒,也没有那个恶魔的感恩,更没有那个恶魔的卑微。

他似乎仍是殷先生。

辛桃馥脸上露出焦急、紧张和关切——依旧是他惯用的三分演、七分真。他是真的关心殷先生的安危的。

而且,他也对殷先生有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愧疚”。

是他故意把殷先生晾在这儿大半天的,为的就是演一出虚伪又卑劣的“英雄救美”。

他是多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啊。

辛桃馥扶起殷先生,让殷先生大半的重量搭在自己的肩上。

他的肩膀和殷先生比起来是那么瘦,那么薄,殷先生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到时候把你也摔了,还是叫两个人来吧。”

辛桃馥皱起眉,说:“你别瞧不起人。再说,先生在这儿一直躺着也不行,着凉了可怎么办?”

他肩负着殷先生的大半体重,一脚深一脚浅、犹如烈士匍匐似的吃力,将殷先生带回小筑之中安置。

辛桃馥一边扶着殷先生,一边嘴里念叨着:殷先生中午没回来,辛桃馥也没想太多,因为殷先生是带着便当出门的。待晚饭时间过了许久也不回来,辛桃馥才担心起来,给殷先生打过了个电话,才发现殷先生手机落在小筑里了。他便拿着手机出来寻人。

殷先生似乎已没什么力气,只是垂着眼,嘴角却仍微微勾起,保持他标准的笑容,仿佛在反过来安慰焦急的辛桃馥。

辛桃馥知道自己决不能露馅,必须表现出对先生的百分一百的关怀,所以才比平日还紧张。

殷先生却是比平日还脆弱,此刻竟似琉璃一般,从头到脚裹着一层易碎的透明感。辛桃馥待他竟也不禁如易碎品般轻拿轻放。

“先生衣服脏了,先去洗个热水澡吧。”辛桃馥说。

殷先生却缓缓说:“你是煮了粥吗?”

厨房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肉粥香气,勾动着殷先生被饥饿侵占的神经。即便是再竭力地保持风度,殷先生此刻还是一个饿坏了的人类。

辛桃馥忙先去厨房给殷先生舀了一碗粥,招呼他慢点儿喝。

殷先生却不必他这样吩咐,饶是饿得眼冒金星,世家礼仪却仍似刻在他的dna里,优先级比饥饿还高地统治着他的言行举止。

他用勺子一勺一勺、用嘴巴小口小口地抿着飘香的肉粥,就像不曾挨饿一样。

——只是,他宁愿顶着浑身泥泞不洗澡也要先吃一碗粥的选择已经透露出他对食物的渴望已超过对风度仪态的维护。

辛桃馥也细心地察觉到殷先生的“色厉内荏”,也许殷先生只是用最后一分力地在辛桃馥勉力维持高级绅士的形象。

辛桃馥又说:“你的脚怎么样呢?我叫医生来看看吧。”

殷先生只道:“就是简单的扭伤,我冰敷一下,明天再叫他来吧。”

殷先生吃了一碗粥,恢复了些许力气,便先去洗澡。

辛桃馥看着殷先生一瘸一拐的,便提出帮助他洗浴。

明明已赤身相见过多回的殷先生竟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色。

辛桃馥越发明白,殷先生与自己隔着一层,那一层包含着殷先生天然的高高在上。辛桃馥看殷先生像看神像,而殷先生看辛桃馥何尝不像贡品?

殷先生不愿意在辛桃馥面前露出窘迫狼狈的一面,因为神像的金身是他的保护色。

辛桃馥要走进他的心里,却必得剥开他的金身,钻进他那空洞的内壳。

辛桃馥想了想,并没坚持,只说:“先生一个人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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