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南方沿海的城市还带夏季的余热。
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阳光就透过疏散的树枝投射到9号楼5层的宿舍当中,宿舍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三张上下床带楼梯的床位安置在这件不算大的房间两头,其中一边两张,单独的一张和柜子放在一头,有5个床位已经被清空。宿舍中间是一张大桌子,原本杂七杂八地放了许多东西,现在也都已经被清空,只剩下一个位置的抽屉里还放了书。
寝室的空地被几个行李箱和行李袋摆满,地上散落了堆积的垃圾。
傅行洲睡在唯一没清理的下铺上,阳光一照入就打在了他脸上。好看的眉宇皱起,脸上带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满,一只手从被子里拿出遮住眼睛,才松下眉头。
恰在这时,门外头开始传来间断的脚步声,时轻时重,还夹带嘈杂的说话声和行李箱的拖拉声。
九月初,大学里的老生刚刚回来没几天就要搬去新寝室。傅行洲他们今年读大二,昨天晚上几个室友就整理得差不多要搬走了,四个搬去了四人间,有两个要住校外。
傅行洲实在没法忍受外头的噪音,一忍再忍,将头往枕头里埋了又埋,最终还是一摔枕头,郁闷地起身。
他是要搬出去住中的一个,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明智了,这垃圾宿舍,隔音这么差,搬出去是对的。
起来洗漱穿衣后,同宿舍的四个人也刚好回来。他们先去看了以后要住的地方,现在过来搬东西。
虽然住同一个宿舍,但关系也有亲疏远近,傅行洲跟每个人关系都说得上话,就是不亲近,另一个不在的室友是个独行侠,早就搬出去了。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簇拥着跑进来。周行在寝室里排行老三,都叫他行三儿,是个自来熟,对谁都能没皮没脸的,算是宿舍里和他关系最好的,一进门就上来拥住他的肩膀,脸上带着贼笑:“傅哥啊,您老早上没事吧,跟我们去新寝室做客呗。”其他三个也纷纷附和。
傅行洲挑眉,一看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反正也没事做,干脆就答应了,不过:“今天中午不吃好的不行啊,这路都没力气走了啊。”敲他们一顿是很有必要的。
众人大笑,行三儿拍着桌子说:“那肯定的,不让傅哥吃好的那怎么说的过去。”
每个人都拿了几个箱子出去,把宿舍打扫好了才锁门出去。
到了学校的主干道上,傅行洲才发现今天学校不太对劲,跟以前很不一样。因为很多老生都在搬宿舍,看到那些拿着大包小包的人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多看到了几次有新气象的生面孔,他才反应过来说原来今天也是新生报道的日子啊。
V大是F省最好的大学,在全国高校综合素质排名中也排的进前20,师资丰厚,资金财大气粗,底蕴深厚,光是校区就有五个。傅行洲在占地最大的本部读计算机专业。每年都有大批人挤破头抢着进来,能进来的个个都是国家各行各业未来的优秀人才。
沿着主干道往上走,要穿过学校正大门才能到他们的新寝室,学校正在迎新生,看到的新面孔也就越多,父母跟在后头,学长学姐在旁边为他们介绍。傅行洲都看在眼里,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是第二次上这所知名大学了。只是上一次,他没有命活到这时候,
一切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再回想又仿佛近在昨日,思绪纷乱。什么都已经不一样了。
死亡与新生的距离只在眨眼的瞬间。原来死亡的痛苦只在闭眼一瞬,再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是全新的另一个人。他被叫作傅行洲,上辈子只全然当做一场梦,梦该醒了,他不该再沉浸在其中。
但即使再痛恨上辈子的一切,傅行洲也不得不承认,他在下意识寻找着上辈子的痕迹。在一个全然不同的环境中成长,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人,无法想象适应的恐惧侵蚀了全身心。
过去的十多年间,表面上他可以伪装得完美无缺,没有人知道,他经常会在梦里头惊醒,会抚摸着镜子里头的人脸感到陌生无比。
周庄梦蝶,他不知道,他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如果现在是真的,那上辈子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么痛苦的人生,丑陋罪恶的命运,傅行洲曾经多么希望可以否决掉,可当上天真的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将他的人生终止重头再来,他却只感到恐慌。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希望那只是一场梦,不希望自己……不存在过。纵使有那么多人想要他死,他的父母也重来没对他抱有过任何期望,丑陋的身躯跟随他十多年的人生,阴郁沉重布满他整颗心。唯有他自己,希望自己活着,也绝不会抛弃自己。
他重来没有被爱过。爱对他来说更像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存在于书上,别人的口中,其他人都会拥有,唯独是他得不到的。他渴望拥有的,别人习以为常。
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理解曾经看他笑话,漠视他的那些人,还有那些所谓的正常人的心理了。因为
', ' ')('他已经不是他了,他也是个平凡而普通的正常人了。
他拥有了所有他曾经想拥有的所有东西,甚至远远超过他可以想象的。
但是他还是,一点都不开心。
这些都不是他的,他们属于傅行洲。这是傅行洲的家人,是傅行洲的朋友,所有的爱都属于傅行洲。
他不是傅行洲,还是没有人爱他。
这一次,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属于自己。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偷,偷走了傅行洲的命运。也像个小丑,在别人面前嘻嘻哈哈,笑的阳光灿烂,只是内心却阴暗无比,爬满了腐烂的蛆,被紧紧束缚着。
原本他高考的分数很高,完全可以选择一个更好的学校,他还是选择了V大。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
“那怎么办,只能和学长一个宿舍了,同学你不介意吧?”
“宿舍满人了啊……。”
“对啊,多出了一个只能安排到别的学院了,还只能和高一级的住了。”
新生安排点的学长学姐自顾自讨论着。
“好的。”低沉而干净的声音犹如大雨中不起眼的雨滴,落地无声,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却像清晨的那一束阳光破开了傅行洲的心里,在纷纷扰扰的暄声中,突兀地闯入他黑暗的世界。
明明快要入秋,明明只是早上,傅行洲突然停在旁边的小道上,抬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被阳光晃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但是其实那只是他的幻觉而已,不然他不会把那个人看的那么清楚,那张脸,那张死死地刻印在心中,每天早上对着镜子时都会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描绘的脸。
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感觉那些缠绕着心的蛆一下子松散开了,一下子能够呼吸了,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十多年来,从来没这么轻快过。
甚至在走过去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只欢快的鸟儿,脚步轻盈得像要跳起来,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上扬的弧度。
他目不斜视,径直地走过去,眼里只能看见那一个人,哥俩好似地揽住他的肩膀,好像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好像他们多么好一样。
“他和我住一间,我申请了二人间,跟我住呗。”傅行洲语调欢快地说道,将自己之前要搬出去的想法抛之脑后。在揽上那个人之后,他就没再看他,转过去和安排宿舍的人说话。
他完全没有过问对方的意见,全身心都沉浸在一种莫名地放松中,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不会拒绝,莫名自信。
当然了,我就是他,我完全可以为他做主。傅行洲这么想。
“傅同学也来了啊!好啊,你是哪个宿舍,给你们安排上。”点上的男女有点紧张又激动地说道。傅行洲在学校算是风云人物,虽然他可能自己没有意思到,但是认识他的人的确很多。
傅行洲也没感觉奇怪,他现在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事情,更何况是这种小事。他说:“你们给我们安排一个吧,我还没选。”
“我们”,这个词用得多好,他们才是一路人,一个世界的人。他在心里自得。
自从看见他后,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整个人犹如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那张俊秀的脸焕发生机,远比之前更加帅气,引得附近的女生频频看过来,甚至还有几个男生也不住看过来。
他全都看不见,环着怀里的人,等着别人给他们安排宿舍,一颗心满满当当。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V大的了,不是因为它出名优秀,不是因为这里有他的过去,不是因为别的人别的事物,原来只是因为他。
原来他来这里只是为了遇见他——骆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