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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号晚上,镇上最大的酒店,江南春,衣香鬓影,白光恢弘,那光照在外面的路上,刺的人眼睛疼。
觥筹交错。
什么叔叔伯伯,姑姑姨姨,几乎当地有地位的人都来了。周立君跟着他妈赵小宾忙个不停,敬酒的人没有止境,赵小宾喝红的,他喝啤的。
她脸上的笑就没断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妙语如珠,落落大方。这种场面他们母子是熟练极了的。周立君不用她招呼,看到有落单徘徊的人,也会上前聊一会儿,再根据他的身份,把背景相关的来客介绍过去。待客最容易招待不周,他们本家几位关系紧密的亲戚,也在一起帮衬,今晚的整个场面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果说有什么郡望,那么周家就是本地最大的家族了,由他们把众多条关系牵在一起,构成一张更大的产业网。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酒店大堂里的时钟指向了八点半,聚会已过了最热闹的阶段,众人慢慢松懈下绷紧的神经,开始真正享受这场party。
赵小宾看着觉得差不多了,把周立君叫来,让他找同学自己玩去吧。
她今晚喝了太多酒,也可能是妆容的关系,周立君只觉得她的口红涂的太满,对比之下,脸显得略微苍白。
他今晚说了太多的话,此时心里本想说一句什么,看到她催促的眼神,又止住了。
他邀请的那群同学在101包厢,之前忙中偷闲也过来了几次,大家拉着他不让走,接连敬了几轮酒才放人。周立君打开门,发现里面光线昏暗,投影屏上播放着画面。他一进来,镜头刚好仰视着播到一具无头男尸悬吊在房梁上,双脚晃晃悠悠的。
包厢里立时响起一阵尖叫。原来他们看起了恐怖片。
他没邀请女生,有几个男生带了女朋友来,这分贝还真是,挺有冲击力的。
镇定下来之后,看到是他,几个人纷纷让出沙发上的主位,想让他坐在中间。周立君摆摆手拒绝了,包厢角落里有一只长沙发,他想去那里躺一会儿。
一年一度的家庭性酒会,到了这里,差不多就是该落幕的时候了。
外面那些人今晚是要开车回去的,而包厢里面的这些人,赵小宾知道他们年轻人好玩闹,索性跟服务台说,按照人数开了几个房间,让他们通宵达旦地庆祝。
其实不论做什么,只要是一群人在一起,光聊天他们也活力十足。这个年龄的人说到底还是喜欢扎着堆玩。
周立君六点多进来的时候,看了一遍人数,邀请函发出去十五张,包厢里到了十四个人,不包括六个女生。等到七点多再进来的时候,十四个男生不增不减。他瞟了一眼,转身又回到了大厅里。
现在包厢里昏暗的什么都看不清,一条条人影或坐或立,分不清谁是谁。
他一定没来。周立君想道。
该死的啤酒,太阳穴好疼。
屏幕亮的一瞬间,旁边一个离得近的女生,看到周立君在用掌根抵着鬓边,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周立君觉得声音很好听,转头看去。
投影屏亮了几秒,又切转到了夜晚,昏暗的光里,那女生的面孔一闪即逝。周立君的脑海却顿时传来了撞钟一样的震荡。
她很美。
光线乍起乍消,于是她的脸也美得像一朵昙花,柔弱光洁,盈盈绰绰,却只绽放了几秒。
周立君恍神了一刹那,答道:我没事。
光不再亮了。
最恐怖的高潮桥段来了,包厢里屏息静气,没有一个人说话。
周立君是中途进来的,对恐怖片也没什么兴趣,因此他半靠在沙发上,闭目休息。
那张脸还停留在他的视网膜里,此刻正一点点暗淡下去。他有心想问,你跟着谁来的?却没有说,因为知道不太可能。
他内心念头太多,一会儿想到赵小宾唇色衬托下苍白的脸,一会儿跳到旁边这个陌生的女生身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不知什么人身上。
鬼出现的时候,包厢里一阵压抑的气声响起,不再尖叫,而是声音倒冲进喉咙里发出的“嗬”,像被人掐住了嗓子。
大概是有人提醒他们,周立君看着像睡着了,我们都小点声。
周立君原本没有睡,但是太阳穴越来越紧,他眼睛闭着闭着,就从半坐着的姿态,慢慢平躺了下去。
周立君醒来的时候,包厢里还是那么昏暗,耳边有低低的噪音。但他的五感第一时间传达来的反应是,有人在给他揉捏太阳穴。
很漫不经心的动作,那只手不暖不凉,先是在他太阳穴上用指腹沿着一个方向揉,揉了一会儿,顿住,包厢里的噪音也同步停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们又换了一个恐怖片?这人大概也在看。
终于,恐怖镜头过去了,有交谈声重新响起。
手的主人也缓了口气,轻轻地划了一下周立君的眼角,是个不经意的举动。
周立君没有动。
触感过去后,随之而
', ' ')('来的是嗅觉,这人身上有一股他认识的洗衣液淡香。
剧情还在进展,那只手又习惯性地揉了一会儿他的太阳穴,似乎是觉得无聊,他拿开了手。
周立君睁开了眼。
他只能看到一个脊背,坐在沙发的边沿,因为放松,姿态很随意。
他没有动。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又来了,这次没有再揉他的太阳穴,而是把手心贴在了他的脸上,四只手指头像弹钢琴一样,从尾指、无名指、中指到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落下,再抬起,再落下。
一定是闲极无聊的举动。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是我的脸吗?
敲起落下几个回合,那只手又顿住了。周立君也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
包厢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恍惚觉得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在抚摸自己的脸,无论意因何起,难得他离自己这么近。
周立君贴着那张宽阔的手掌心,心里充满了平静的愉悦感,连带着身子都轻的快要飞出窗去。
在这股情绪之下,他不小心动了一下。
对方立刻察觉到了,于是那只手也迅速拿开了。
他就坐在周立君的旁边,他们一躺一坐,构成一幅十字的画面。
周立君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离开他的手,轻轻地问道:
“宋原,你来了吗?”
虽然他每次都迟到,迟到了也不道歉,一幅我想来就来,走了你也不知道的样子。
但是现在,他就在这里。
“嗯。”宋原静静地点头。
周立君脸上挂起了今晚第一个真诚的笑,“我很高兴。”
他握住宋原的手,放到自己嘴边,小鸟啄食一样亲了一口。
宋原下意识要挣开。
他也顺利挣开了。周立君没有用力气限制他,他一抬臂就从他唇边收回了手。
只是下一秒,周立君的手又追寻了上来。
宋原大概是觉得这样太像小学生之间的打闹了,于是不再动作,任由他握着。
周立君展开他的手心,像刚刚一样,将其贴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掌握了主动权呢?
一个在心里频频警告自己,不能轻易喜欢上谁,却又追着他抚摸自己的脸。
另一个呢?谁也不知道宋原是怎么想的。
“去医院怎么样?”周立君用脸摩挲着他的手,声音很轻地问道。
宋原也控制着音量,“挺好的。”
“嗯。”
那就好,周立君心里想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跟着你去医院的路上,你眼睛里一点光采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想找一个地方自杀。
“钱还够用吗?”他主动提起,因为心被宋原的一只手弄得五迷三道,说话也显得温情脉脉。
宋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够用的。”
这时,包厢里一阵喧闹,电影播放完了。
几个女生熬不住了,结着伴回房间睡觉。男生还睁着一双红眼,兴致勃勃地留下来继续。恐怖片看了两部也够了,有人提议说要打牌。
宋原明显没兴趣,他坐直了身体,头向周立君这一侧转过来,询问道:“我回去了。”
既像疑问句,又像是陈述句。
小台灯亮起的一瞬间,他早就把手抽回去了。交易是一方面,现实是一方面,他知道界限在哪里,一个不小心,在这样的小镇里,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周立君还是那么宽容,他问道:“你困了吗?”
宋原愣了一下,“已经十二点半了。”
“那我们上楼。”周立君边说边坐起来,对着包厢里的其他人说:“你们接着玩,玩够了就去前台问房间,都安排好了,两个人一个房间。谢谢大家今晚来给我捧场,都是好哥们儿。”
说要打牌的人拉着他不让走,非要坐下玩一两把,周立君苦哈哈地皱着眉头,“我说,你都不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啤酒,现在嘴也苦,头也疼,就放过我吧。”
他今晚忙来忙去,主宾客套话说了不知凡几,众人也都体谅,于是不再多劝。
等他们出了包厢,外面的大厅已经完全空下来了,只有零星几个清洁工还在收拾。
赵小宾不知道有没有去找个房间休息。
周立君走到前台拿了房卡,回头对原地踯躅的宋原说道:“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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