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荣峥食指与中指夹着一粒白子,望着星罗棋布的棋盘殚思极虑。半晌后落了子,他忧心忡忡的问,“他闹起来怎么办?”
“不会闹的,我儿子是什么脾气我清楚。”顾建华在旁闲情逸致的煮着茶,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看向大哥,“这混小子既然觉得姜暖比致行重要、比顾家这些亲人重要,那他就从致行滚蛋,顾家也不用交到他手里。”
顾荣峥沉默,透着煮沸的茶香,他耳畔冷不丁的又响起了那晚电话里听到的年轻声音——又是一年冬了,这世上又有几个百年鼎盛的簪缨世家?
或许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夜里,顾淮左就想甩下顾家了?顾荣峥手里捏着的白子不敢落,他们是不是慢了顾淮左太多步棋了。
被他们议论的男人此时正在楼上,在一众女眷中,他颇有耐心地陪着姜暖打麻将。
顾荣峥的夫人秦湘年过五旬,保养得体,和李青容一样看起来三十七八的样子,只眼角有几根细纹,脸上气色红润,成熟优雅。
苏青青坐在姜暖对面,顾竹西跟在母亲身边看牌。
姜暖摸了张四万,方要打出去就被身后探出的手拿住。
顾淮左笑她,“你今天是诚心来送钱的了?”
姜暖反瞪了他一眼,抿嘴偷笑,“我是不是又打错了?”
秦湘看着顾淮左与姜暖亲昵姿态,朝李青容笑着说,“你看,打张牌还怕我们要了?”
“是吧,淮左这孩子长大了还没小时候利落干脆!”李青容接过话头,但她心底开心,牌桌上转了几圈,她儿子和姜家丫头是真的要好,姜家丫头回回看淮左时眼里溢满了依赖。
“打出来你们也不要,”顾淮左音色冷冷清清,从姜暖面前的牌里拿了张九条丢出去。
“你就知道我们不要了?”秦湘抿嘴笑,摸了张牌。
顾淮左没接话,修长的手指搭在姜暖椅背上,仿佛将她搂在怀里一般,是宣誓主权的动作,充满了占有欲。
他专心看着姜暖玩,比自己玩还要有趣味的多。时而给她倒杯茶水,切水果什么的,照顾的体贴周到,羡煞旁人。
这把也没多久,李青容自摸倒牌,面带笑意。
姜暖拣了门前的筹码牌子递过去,正好看见苏青青门口的牌,清一色的万字牌,胡四七万。
好险,没打那张四万。
又玩了几圈,姜暖难得胡了一把,压不住翘起的嘴角,眉开眼笑望向旁边的军师。
“老书记。”他笑了笑,瞧把她得意的。
“你替我一把,我去洗手间。”姜暖起身,拉过他手腕,将他按到自己的座位前。
离开前,细白的手指在门口的一挪筹码上敲了敲,她笑容清甜:“随便玩,输赢都算你的。”
这话一说,大家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你倒是会做人情,我输我自己?”顾淮左淡着脸色,挑眉看向她,眼底漫着宠溺的纵容,“就替一把。”
“一把哪够?”秦湘瞧着俊美清逸的侄子,能力在圈里后辈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就出去一小会,淮左就舍不得了?”
李青容抿嘴笑。
“说笑了。”顾淮左脸上本就没什么笑意,眼底的温和在姜暖离开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排鸦青浓密的睫毛半垂着,浑身透露出一股冷清疏离的距离感。
姜暖担心在屋中走动会遇到其他人,便回了和顾淮左的房间,洗完手擦干,顺便涂了点护手霜,皮肤光滑细腻,还带有一点青苹果似的香气。
她推门正要出去,却见门口站着一抹颀长高大的身躯,心猛地一紧,她差点就叫出声了——
下意识想关门,门板却被男人只手抵住。姜暖严肃抿紧唇角,戒备警惕地盯着他,想后退又担心他会跟进屋中,这是她和淮左的房间。
她只能直挺挺的站在这里,坚守禁地,寸步不让。
顾绝低头打量着她。
俊美的面孔过分的苍白,透着丧气的病态,但他眼神却是姜暖最熟悉不过的黑暗,那种黑暗中蛰伏着某些可怕的情绪,让她感到无边的压力,喉咙发紧,不由自主的恐惧。
“你结婚了。”他先开口。
姜暖心扑通扑通的跳,因为畏惧,因为害怕他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举动!她根本不敢去看顾绝严峻冷厉的脸色,害怕那双黑暗的眼眸。
他声音低沉下去,充斥着强势的责备与狠厉,“回答我。”
姜暖骨子里害怕他,低头深深地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抬起头,依旧没看他,视线从他肩膀扫向走廊外,声音轻细却十分坚定:“是,我结婚了。”
“呵,胆子大了。”他声音更冷了。
姜暖垂在毛衣裙边的手从最初的抓紧毛衣,到紧握成拳,心中已经下定决心,如果顾绝敢对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不会再奴颜婢膝的被他威胁,被他言语羞辱到怀疑自己的价值。
大不了鱼死网破。
至少顾淮左会一直站在自己身边,这一点不会变的。
顾绝将她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单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烟盒尾部在房门上用力一敲,一支香烟从烟盒中滚落出来。
他咬在嘴里,拢火点烟,动作娴熟的仿佛做过千万次,手指按下打火机,微微颔首点着烟卷,行云流水的动作既熟练又优雅。
他用力的吸了口烟,吐出一口清淡的烟雾,视线就透过这一阵呛人的烟雾,定定的望了姜暖许久。
她比以前更加美丽灵秀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婉约柔美的风情,脸上的表情也鲜活了,一双水眸溢满丰富的神采,再不是以前的空洞,空洞的只剩下他自己。
呵。
最后,在烟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烟头金红的火光在姜暖面前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下,伴随着吐出的烟雾,抖落的烟灰也消散在了逼仄紧张的空气中。
顾绝扬起了嘴角,漫不经心的说:“你为什么不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