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和顾家人聊苏青青,当时自己被苏青青冤枉时,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说不气不怨是不可能的,但怨和气也只是针对这一件事罢了。
看她不以为意的冷清神色,顾竹西挑了挑眉,还以为这样能打开话匣子,果然,念念姐还是在意的吧。
小丫头没敢再和她聊苏青青最近出事的大新闻,陪她安静地看综艺。
实际上两人都没能静下心来,倒是电视里时不时的哄堂大笑,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闹哄个不停,机不机智她俩没看出来,就为了一件小事争执,还挺工业的。
再一次男女发出爆笑声后,房间里是挥之不散的幽静,沉默无言。
顾竹西没由来的烦躁,那遥控器直接关了电视,聒噪的笑声戛然而止。
姜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没有更多情绪流露。
她起身站在床边,清脆的音色稍显低沉,“有件事,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化解了病房里的沉默,却是说不出来的肃穆凝重。
该来的迟早要来,这次派淮左亲妹妹出场了?姜暖内心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曾与淮左过谈顾竹西每日来医院的事,便是不想徒增矛盾。
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就要卷入到大人的纷争中,顾阿姨考虑过竹西的立场吗。就算大家族的孩子再早熟,心思再玲珑剔透,过早的参与到自己哥哥的婚姻中来,总归是太残忍了。
随着那抹纤细清傲的身影走近,姜暖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抬头看向她。近距离上,她已经能清晰的辨认出顾竹西的长相,长眉褐色,秀气凌厉,瑞凤眼典雅端庄,翘挺的小鼻子,薄唇轻抿。是与小时候完全不同的模样,肉嘟嘟的小脸出落成漂亮的瓜子脸,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神颇有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淡。
姜暖先开口,想劝劝她,“竹西,我和你哥的事是大人间的意见分歧,你还小——”
“嗤,”顾竹西心里的别扭与混乱被她这句安慰给逗笑了,笑了之余便是心伤和难过,她什么都不懂。
口中未完的话被顾竹西的笑声打断,和顾淮左一个语气,姜暖自然会联想到她这声笑是不是在嘲讽自己。脸色微沉一霎,不悦地蹙眉,姜暖侧头看向另一边明亮处。
窗帘透着光,风吹过,满室都是舒雅清新的白合花香。
爱说什么就说去吧,她是淮左的亲妹妹,自己总不能在他面前说什么,不中听也当耳旁风好了。
终究不是小时候听话的粉团子了。
顾竹西以为她是想看外面,便走过去将窗帘拉开,再折身走回到床边,依旧是站得笔直秀丽。
“对不起。”她声音虽低,字眼咬得十分清晰。
本以为自己是开不了口的。以前是愧疚,后来觉得姜暖对不起她哥便就抵消了这份愧疚。现在姜暖又和她哥结婚了。
心中压下去的愧疚又不知不觉地反弹了回来,更多是对她哥的。
在知晓姜暖出事后,她不顾爷爷和父亲的反对,跟着母亲走了一趟檀溟。姜暖没醒来的那几天,她更是睡都睡不好,一躺床上,满脑子都是——
小时候跟在念念姐屁股后面跑,摔倒了她总会第一时间把自己抱起来。与久居顾家的苏青青不同,那个女人只知道跟在哥哥身边讨好,压根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
那年。
她看见了苏青青和念念姐在湖边发生争吵,是苏青青先动手推搡念念姐,结果自己脚滑掉入结冰的湖中。
在树林旁看的一清二楚的她,吓坏了,连忙跑进去跟母亲说了。
可母亲却让她沉默,因为说那个女人不好的,会惹爷爷生气。
被顾家送走没多久。
念念姐就跟在了三叔身边,和绣在帕子上的翠鸟一样,羽翼温柔漂亮,随意揉搓,不哭不闹,眼神失落空洞的像白纸,脸上连表情都懒得作了。
和她记忆中的念念姐完全不同。
后来。
哥哥在北美谈成了大单子,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爷爷终于允许他回国了,原本应该是家中上下欢天喜地的热闹事。
她只担心热闹过头,家里会吵起来。
果不其然,哥哥一回来就问‘念念呢’。
她被迫和家中的人瞒着他,可又能瞒多久呢。
隔天家里就吵了个天翻地覆……
透过门缝看见母亲躲在父亲怀中掉眼泪,一遍又一遍的问‘是不是做错了,不该送走姜家丫头的’。
她也不是当年的小孩,心思早就明朗了,肯定是错了,至少那个时候不应该冤枉念念姐。
但她不敢和哥哥说。
要是说了,就是顾家所有人都在欺负念念姐。
他肯定会厌恶作为妹妹的自己。
姜暖闻言一愣,视线从明亮的窗口移开。
顾竹西没头没尾的一句,有什么对不起?就算她是给顾家传消息的小探子,也没必要说这,毕竟这段时间的接触,小丫头骨子里傲气是与顾淮左同出一脉的,绝不可能主动说出这三个字。
顾竹西脸色冷沉而艰涩,瞳仁中盛满了懊悔与遗憾,音色依旧是清泠泠的,这一刻却满含愧疚,“母亲的生日宴上,我说了谎话,对不起。”
说完,她便抿紧了唇瓣,难受的皱了眉,心就跟大石头压住了一样,迟缓压抑但鼓跳的愈加鲜明,越发的鲜活鼓动,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心上的大石头顶开,却迟迟顶不开。
原本以为跟姜暖说完这些后,自己会浑身一轻,再无阴影,其实不然。过去对人造成的伤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自伤其身,良知上,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放过自我的。
按照姜暖的性格,她连对母亲都是客气尊重的,又怎么会不原谅自己?便是想到这一点,顾竹西脸色又难看了三分,手指用力地蜷缩握紧成拳。
一团棉花压下来,堵住了她的口鼻,温柔的喘不过气来,近似窒息的惩罚。
姜暖听明白她的意思,低垂的睫毛颤了颤,神情略有几分回忆旧事的恍惚。片刻后,她便柔和的笑了笑,“你告诉淮左了吗,这件事。”
顾竹西僵着脸色,垂头低语,“没有。”
她不敢告诉哥哥,要是让他知道,定会与自己生出嫌隙,就如同他与父亲、母亲之间一样,冷漠疏离的儿子。
“那就好,”姜暖笑笑,抬头看向满脸愧疚自责的少女。
她声音轻柔的好似浸在夕阳里的晚风,经年温柔,“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真要说起来,姜暖恨不得打苏青青两个大嘴巴子,扯着她的衣领质问:为什么陷害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出顾家!要不是离了顾家失去了庇护,她也不至于被继父卖给别人,也不至于抓救命稻草般的握紧了顾绝的援手,往后种种。
也许命生来就是如此,从姜家倒台的那一天开始,生相姣美的自己就会沦为权贵们随意拿捏的玩物。
恨过顾家那时绝情冷漠,怎么就不恨顾家抚养照顾她的几年,怎么就不恨顾家顶着压力给姜安办后事?
恨是真的恨过,苦难是真的苦难,如果没有顾家照拂的两年,自己又会在哪里?
后来顾绝给她造成的伤害太大了,浑浑噩噩中,她再没心思去剖析顾家的每一个人,至少他们与顾绝相比,还有作为人的良知。
与淮左结婚后,她看得就更淡了。顾家能不能接受自己,她都很随意。这辈子自己只想和相爱的人厮守到老,不求其他。
见姜暖望着窗外,一种恍惚悲切的神态。
顾竹西罕见地红了眼眶,真的知道错了。鼻尖一酸,眼下便是热泪滚落,哽咽着捂住了口鼻,伏倒在床边,手紧紧地抓着姜暖的小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姜暖回过神叹了口气,压下汹涌的情绪,缓了片刻才将手落在少女漂亮的脑袋上,温柔地抚摸,“都是过去,早就不介意了,想点开心的事吧。”
为什么要让孩子掺和到成人的是非中。可能精致利己的顾家人也没想过顾竹西和顾淮左是一样的品行。较真而冷情,太强烈的责任心,太强烈的自我意识。
顾竹西眼眶发热,强压着泪,眼中的酸涩几乎要断裂开,艰难地重复着一句:“对不起,念念姐。”
姜暖上身朝前倾,将她扶起来,动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哭什么?就算那时候你替我作证,还会有顾爷爷生日宴,顾伯伯生日宴,各种聚会。该来的还是会来。时间总会推着我们往前走。”
顾竹西反应过来,抬起胳膊扑倒了姜暖怀里。
小丫头身体倒过来时,压到了她胸口的伤,疼得姜暖直皱眉,拿手肘支撑着床板,缓解了疼痛,另只手轻轻拍着小丫头的后背。
原先还以为顾竹西是个小探子,没想到是个小顾淮左。姜暖垂眸淡笑,苍白的脸上漾起简单的愉悦。
顾竹西抱了小会儿,有些话她是说不出口的,比如冰释前嫌。可再一想,从头至尾她都没和念念姐吵过架,只是太多年不曾亲近,对她的看法颇为复杂罢了。
而顾竹西永远相信她哥的选择。
过去两年,她哥冷得不近人情,一个站在权势顶尖的家族继承人,在姜暖这儿有了人间的烟火气息,喜怒哀乐都被一个人牵引。在檀溟的那段时间则就更明显了,不曾见过的惶恐,隐忍的痛苦。
当然,脸上偶尔能见笑意,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着念念姐的。
而念念姐也与跟在三叔身边时大不相同,虽不如少年时的骄纵活泼,但人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扶着姜暖躺下后,顾竹西又恢复了清泠泠的音色,微挑着下巴说,“念念姐,我不是小探子,你不用防着我了!”
“……噗嗤,”姜暖给她整笑了,末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别掺和这些事,小丫头就该好好上学,知道吗?”
顾竹西轻哼,扫了眼病态憔悴的女人,“等你能站起来了,我就回学校。”
第67章.成为顾太太的第六十七天出院(错别字……
医院岑言带人守着,不管是《灵剑归墟》剧组的负责人还是艺棠的高层,想来探望都没门路。
顾淮左父亲顾建华倒是来过一次。
岑言他们肯定拦不住他。只可惜顾竹西电话打的快,顾建华前脚到病房外,门就从里面打开来。
顾淮左喊他出去聊。
打从顾建华来过后,到姜暖出院,她就再没见过两兄妹之外的顾家人了。
—
出院是在十一月初的时候。入了冬的天空分外高远,无穷无尽的蔚蓝色,阳光蕴照,晃眼刺白的光线落在人身上,不同于夏日的炎热,这时节的阳光和风一样干冷。
朔津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前几年到了十一月才会陆续飘雪,而今年十月底都下过两场了。
气温陡降后,再难回升。
姜暖穿上了羽绒服,围着一条米白色的大围巾,走的不快。伤情虽然好转了,但四肢肌力差,她不想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人是越养越没了精神。求了顾淮左大半个月,他才同意。
从医院门口出来,姜暖长长的舒了口气,眯眼看向天空,久不见天日的小脸在白晃晃的光线下,薄薄的一层皮肤近似透明,粉嫩的手指被照出一层晕黄的光圈,皮肉肌理都像是能看清似的。
付嫣和慕歌自然是来了,艺棠和《灵剑归墟》剧组的高管们也来了,手上捧着包装精美的花束,拎着高档的营养品。虽然今天随行的保镖撤了,但是他们默契地没有涌上前去,和姜暖保持着安全距离。
顾淮左穿着黑色长风衣,身影越发挺拔隽秀,眉目冷清淡染,容貌俊美。极是冷漠的看了眼这群人,如果不是姜暖让他别为难剧组,这群人也不至于能站在这儿。
时隔两个多月,韩平看着孱弱清瘦的女人,内心百感交集。苏洐和王晴水也在一旁,他们是姜暖公司的领导,从知道姜暖出事到现在,也都提心吊胆的睡不好觉。
姜暖松开顾淮左的手,缓缓走到离得最近的韩平身边,“韩导,刘导,薇姐,谢谢你们抽空来看我。”
韩平摇头叹惋,愧疚自责道,“姜编,你出事我们剧组全员都过意不去,是我这个当导演的失责。”
姜暖知道这事的后续,不想再过多讨论,同韩平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她知道剧组大多数人都是想拍好这部戏的,如果没出这事儿,剧早就拍完了。
韩平哪会不明白姜暖的意思,不想再提。他如今也不指望灵剑归墟了,就是想姜暖不怨恨这事,顾先生也能大人不记小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