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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好心情,起身灌下一杯凉茶,身下躁动渐渐平复下来。中秋佳节三日休沐,饭后雨过天晴,让周肆套了车,将斗篷与谢礼包好,往安定侯府驶去。
“周大人,小将军一早就出府去城外行营了,这两天估计不回来了,”杨伯当然不会跟外人说蔺昂是嫌京城达官贵人们总找上门烦得要命才躲出城的,但他看着这个俊雅的年轻人越看越喜欢,就多缀了句,“您要是不着急,等小将军回来,老儿帮忙传话。”
周彦学想了下,将本来要给蔺昂的谢礼取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不在府上就算了,过节怕搅扰侯爷清净一直没来拜见,今日备了些薄礼,烦请杨管事转交。”
从侯府告辞,周肆一甩鞭子问:“大人,咱们直接回去么?”
周彦学手指搭在包袱上点了两下,突然想到什么,回道:“不,去沈大人家串串门。”
户部左侍郎沈章在休沐期间得了个犒军的新差事,愁眉苦脸。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秋收季正忙的时候,户部尚书年迈,日常事物大多分到下面,而前右侍郎上月刚因为贪污被撤职,职缺还没补上,所以户部的大小事情都要过沈章这里。这犒军听上去事小,林林总总钱粮人头都需要审查清点,是个细活儿。平日便罢了,如今沈夫人临盆,从昨天中午挨到现在,作为夫君总归是想陪伴左右的。上午领了差事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下人报说隔壁住的户部周侍郎来了。
“彦学?今日休沐不在家好好歇着来我这儿做什么?”虽然沈章比周彦学大了十岁,单从科考拜官来说两人是同期。
“刚见府上上下忙作一团,想是嫂夫人生产在即,彦学先在这里道贺了。”
沈章苦笑:“夫人在产房历劫,我却不能陪伴,实在有愧。”
“哦?这是为何?”
“陛下命我明日去京外行营犒军,公事为大,分身乏术啊,我这心焦似火烧。”
“原来如此,”周彦学淡定抿了一口茶,缓声说道,“犒军不是什么大事,又不一定非要你去。”
“你又不是不知,行营的兵虽少,但也是代表天下兵将接受这天恩,总不好随便在下面找个人去,如今除了我,还能有谁……”
沈章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紧紧盯着周彦学,两步并作一步走到他跟前,把住他手臂激动说道:“彦学真乃及时雨!为兄难处你已明了,恳求你帮我这一次啊!”
周彦学惊讶道:“文怀兄这是什么意思?”
“犒军此事虽户部掌明细,但也份属军礼,如果贤弟能答应帮我去犒军,为兄来日定携妻子登门重谢!”
“这……”
“彦学若答应,我立刻上奏,这等小事圣上定能应允!”
周彦学“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如此,好吧。”
沈章欲泪,拉着周彦学急急入宫面圣。皇帝体谅他家事,果真立时答应了。礼部下仪仗之类的物什齐全,周彦学便随户部下级官员清点明细,一概事务半日便利索完成,待明日去行营交接即可。
次日蔺昂看到来的是他确实有些讶异,谢恩接旨的时候周彦学拍拍他手背,示意有话跟他说。不远处的下属们正热火朝天的按明细交接物资,蔺昂负手与周彦学并肩沿营房慢慢走。周彦学简单说了下沈章的情况,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沈大人与我是同期,自然不好推脱,所以就贸然过来了。”
他本来还想再解释几句,以表示自己是不得已的,但怕说多了反而显得刻意,犹豫间错过了话头,周彦学心里有些怏怏,索性不再说了。
世人只知周侍郎玉山容貌八斗才情,自是恣意洒脱出口成章,哪里会知道他也会怯懦地斟酌一字一语,生怕说得不好惹人憎嫌呢。
今日虽然是公事,但来回有些路程,周彦学穿了轻便的淡色常服,蔺昂走在他身边,依旧是淡淡的梅香围过来。他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内心挣扎,二人默默走出一段距离,他开口问道:“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嘱托么?”
周彦学才道:“多谢前日将军捎我一程。”
蔺昂摇摇头,只是说:“永王不宜深交。”
周彦学哪里用他提醒,两年前的亏他能记一辈子。
京郊营房临近京山,蜿蜒下一条河,不到十丈宽,河对岸便是村庄。两人在河岸一棵桂树旁边站定,有风过时些许桂花飘落河水,周彦学抬手捻破一点桂花,指尖甜香弥漫。
周彦学随口吟道:“流水窅然去,天地非人间。”
蔺昂虽不善交往,此时也觉得似乎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生硬夸道:“周大人好才学。”
周彦学朝他笑笑:“旁人说这话总是带点儿阿谀,但将军说的话,我信是诚心实意。”
蔺昂不知如何回应,站定遥望对岸的村庄。周彦学偷觑他,蔺昂虽是武将但并非像扛鼎的力士,体格恰到好处的强韧,眼下周身不设任何配饰,肩背挺拔,普通的黑色武服也显出十分精神。突然见他疏朗面容上冷硬的表情一松融,冲着前方点点头。周彦学顺着看过去,对
', ' ')('岸有个垂髫小童正呲着牙对着他们挥手,显然是认得蔺昂。
周彦学微笑道:“下次再听说书人说蔺将军冷面罗刹,我定然上去叫板。”
蔺昂见他眼中戏谑之意,嘴角也弯了弯,倒真如春风和煦冰雪消融,被封锁的俊朗从这笑里透出来,整个人生动许多。周彦学心里本就对他有鬼,直愣了一下,心道:多少年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了。
因为是休沐最后一天,在营中留用了午饭后,蔺昂也随着礼户两部的车队一起回城。进城后蔺昂言明要去给小外甥采买些玩意,周彦学将户部其余人遣回,说要随蔺昂一同前去。
对此他的借口是:“文怀兄新添了人口,将军帮忙参谋看能送些什么。”
闲逛到华灯初上二人才散去,那天,侍郎府上上下下凡是有孩童的,都可以到门房上挑个玩具,众人都道侍郎大人待下仁善,谁也不会看见他们大人偷偷在衣柜底下的木箱之中塞了什么。
节后礼部的公务多是一些庆典琐事,到下次休沐时,周彦学先去沈章处贺了弄玉之喜,送了几件蔺昂帮忙挑选的新奇玩具。晚上沈章说与夫人听时,沈夫人点头道:“周侍郎有心,只是他相貌绝尘,才名远播,怎么到现在还不娶妻成家呢?”
沈文怀想起外间的男色传闻,干咳道:“许是没遇到好的吧。”
没成家的周侍郎出了沈府径直往将军府去,今日蔺昂倒是在家。
——在家哄孩子。
蔺昂的姐姐蔺霜封号是宁乐县主,她的故事也是被京都百姓称道了好多年。十年前也就是她十七岁那年,本说好了跟毅国公世子的亲事,谁料将军夫人突然病逝。当时老将军还在外带兵,家里只她与弟弟主事,弟弟作为嫡子前前后后忙着办丧事,她不愿亲家因红事前的白事被人议论,影响毅国公府的声誉,于是未嫁女亲自登门,以守孝三年为由主动为自己退婚。国公世子知晓后说:“女子尤能如此,我更不能寒了她的心。”就当真等了三年。大孝一过,本来低调的毅国公府铺陈了十里红妆迎娶新妇。七年过去了夫妻和睦,育有一女名为赵星璋,年方五岁,如今又身怀六甲。本来这次中秋便说好一起回娘家,突然有点不适,骇得世子赶紧拦下,耽搁了这些时日,今天才亲自把夫人和女儿送过来。
而这毅国公与周彦学之间还有另外一段传奇。周彦学少年游历,碰到一个不问世事最爱游山玩水的毅国公,结为忘年之友,进京后曾在国公府待过三年,直到十九岁及第拜官后出来开府。那年全京城热议的事情只有两件,都与毅国公府相关:一是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再一个就是十里红妆迎娶新妇。
巧的是,他在国公府的三年正好是宁乐县主守孝的三年,而他春闱及第恰好与入秋国公府的嫁娶错开,因此与宁乐县主并不相熟。
倒是世子赵明经见了他出现在这儿十分惊讶:“彦学?你怎么来了?”
“世子,世子妃,”周彦学笑言道,“我来找蔺昂将军。”
世子朗声朝蔺昂笑道:“倒不知你二人何时重新交好的,鸣野,你这些年在外不知道他什么样子了,可小心点,别看这厮外皮儿晶亮,里面可是黑芝麻馅儿的。”
周彦学笑道:“世子快放过我吧,莫不是嫌我就不登门拜见?”
蔺昂在家里十分放松,加上外甥女可爱,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将周彦学引到书房。倒是宁乐听到是来找蔺昂的,神色一下子紧绷起来,直到两个高挑身影隐入回廊还在望着。
“怎么了?”世子觉得奇怪,以为妻子不认识,“哦,他便是彦学,你大概也没怎么见过他吧,是不是一表人才?”
“……果然。”宁乐收回目光朝夫君提了提嘴角,拈起一枚梅子蜜饯若有所思。
“不知周侍郎来找我所为何事?”
“你先前可是叫我名字的,”他把手上的包袱打开,青色的斗篷叠放得整齐,“十六那日下雨,未来得及归还,耽误了许多日子。”
“一件衣裳罢了,指使下人交给门房便是,劳烦亲自跑一趟。”
“不麻烦,有个由头起码能见你一面。”蔺昂愣了一下,今时他二人不同往日亲近,周彦学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轻浮,轻咳一声,把腰间插的折扇抽出来握紧,转头装作打量书房的模样。气氛因为他这一句话一下子冷了,周彦学后悔自己口无遮拦,正打算胡乱点评一下书画化解尴尬时,身后蔺昂低声道:“我并非别人口中不通情理之人,你要见我不必寻什么由头,直接来就是。”
周彦学轻声应下,心里却苦笑:我倒宁愿你不通情理,我就不用隐藏得这么辛苦。
蔺昂与周彦学从书房出来,正碰见安定侯外出回来,与外孙女玩得正开心。周彦学见礼后,安定侯冲他点点头:“周侍郎前些日子送来的几筒青茶滋味甚好,老夫这里谢过了。”
“茶叶是蕲州出的苦青茶,京城中怕只有侯爷能懂得其中好滋味了。”蕲州是蔺氏的老家,安定侯少年投军征战,几十年未回了。这茶叶并不名贵,且味苦常人难以消受,倒是送到老侯爷心里。
', ' ')('“哈哈,周侍郎青年才俊,蔺昂,你回京一趟别只闭门不出,你母亲在时就让你多向侍郎大人讨教学问,总是为着你好。”
蔺昂点头称是,周彦学谦逊道:“侯爷抬举,彦学惶恐。”
转念一想,趁机向蔺昂说道:“三日后杜夫子难得兴一场清谈会,蔺将军,到时不妨一道同去。”
“好。”
说罢二人并肩要往外走,世子问道:“哎,快吃午饭了,你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儿?”
周彦学答道:“中秋节蒙蔺将军关照,今次特地来邀答谢宴。”
安定侯点点头:“好,你离开两年,去多结交结交京中青年才俊,晚间别忘了回来,咱们一块儿吃个团圆饭。”
蔺昂应下,见宁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朝她安抚一笑。
宁乐只好嘱咐道:“你不会喝酒,别醉了。”
“放心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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