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没办法保证。”
阿沅看他情绪陡然低落下来,眉间郁色沉重,心疼地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这大半年的疆场生活让他面容更为冷硬,瞪起眼时如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你别这样嘛,有你在,敌人怎么会威胁到我?”她轻松笑道,“我昨日去听书,看茶楼里的人还是那般轻松惬意,便问与我同桌的姑娘,他们为何一点都不惊慌。你猜,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她说他们都习惯了,蛮族每年都会来抢点东西,以前他们是怎么过的,如今还是怎么过,何况今年还有程将军你在呢。”她故意隐去了李霜落也说了穆世子的话。哼,一个整日流连花丛的世子好意思么?
她说得轻松,程让也给面子笑了出来,气氛总算没那么压抑了。但其实他们都知道,今年与往年是不一样的。蛮族肆虐朔北这么多年,定阳王为了不费兵力,每回都只是任他们抢些东西,再不痛不痒地将人赶出去,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平衡是很容易打破的,蛮族的胃口越来越大,已经不满足于只抢东西,侵占地盘的心思蠢蠢欲动。程让去年一战覆灭了他们的野心,却也激起了他们的仇恨。
蛮族其实差不多已经将这朔北之地当做他们的粮仓,粮仓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就只能付之一炬,而程让这个守护粮仓的人自然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意欲除之而后快。
“话说回来,穆世子他手还好吧?”阿沅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话题道,“我听说他身子抱恙,你今日去城主府见到人了?”
程让嗤笑,这穆世子还不如当年的定阳王,想当初定阳王也算是名镇西北,威名差不多能止小儿夜啼。谁能料到他即将传位的世子胆子这般小,被打了一顿就缩在城主府里不露面了。
他道:“我去信给定阳王了,大概过几日世子就会收到责书,你近日注意些不要出府,若要出府也得多带些人。”
阿沅听话地点头,就算程让不说,她也不会出府了,她对外可是个病人,城里好多人家都送了东西来,她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她真的啥事没有。没办法,她只能让长风给每户人家都回了银子回去,只当是自己买的。
过了几日,城里城外表面上看来都颇为风平浪静,但实际上程让已经抓到了三波意图混入城中的蛮人,还弄掉了两个蛮族埋了好几年的暗桩。
阿沅一直安分地待在府里,日子虽无聊了些,但看看书、写写字,倒也适宜。当然最为有趣的便是听留夷姐姐变着花样骂江见杞。
“呵真是块烂泥。”
她记得前几日还说的是朽木,这么几日就变成烂泥了?她在心里暗暗比较,朽木不可雕也与烂泥扶不上墙,究竟哪一个程度更严重些,结论是不相上下。
看来江见杞真的很遭嫌弃啊。
再过几日,留夷又道:“呵江三就是个废物。”
阿沅正要跟风嘲讽几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江见杞莫不是故意的?故意装作什么都学不好的样子,那就可以一直赖着留夷了!说不定留夷看不过眼,还会手把手亲自教他!
想到这一关节,她按捺不住了:“留夷姐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什么意思?”
“江见杞都从军两三年了,总不能一点拳脚功夫都不会,他如今表现得这般……废物,肯定是图谋不轨!”她凑近在留夷耳边道,“俗话说教了徒弟饿死师傅,留夷姐姐你可得留点儿心,少费些心在他身上。”
留夷一听,若有所思:“故意装的?”
阿沅见她已经开始怀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而且这不划算啊,朝廷还按年月给发俸禄呢,你如今已经收了他的银子,他却故意装学不会,那不是浪费你时间吗?你本来教他一月便能那些银子,如今因他拖延,要教他三月,你说划不划算?”
留夷神色一凛,有道理!江见杞这厮好狡诈的心思!
阿沅微笑,江见杞你敢带程让去喝花酒,那我就让你一辈子喝不上花酒。
白日里江见杞也得在军营里,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跟着留夷学武,就这么学了十来日,他觉得自己精力越发不济,身体快要熬不住了。
程让看他双目无神,双颊凹陷,眼下发青,忍不住问:“你晚上做贼去了?”
旁边副将看了看他的面相,摇了摇头:“我看江大人这是纵欲之相啊,做的采花贼吧?”
江见杞瞥了两人一眼,眼睛恢复了点神采:“你们知道什么,老子晚上都在习武,强身健体!”
听他如此说,程让挑眉,想起来阿沅与自己说过江见杞卖身拜留夷为师一事,不禁赞叹,果真是能屈能伸。
“习得如何了?”他顺口问道,“我似乎听留夷说你是块烂泥来着。”
江见杞瞪眼,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他确实很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一窍不通的废物,然后留夷就会亲自指点,然后不可避免地身体接触……
啧,这种师徒情趣外人怎么会懂?他哼了一声,拒绝回答程让的问题。
将桌上的布防图收好,江见杞道:“穆世子还在装死?蛮族人都快越过雪山了,他怎么还能窝在城主府里?”
副将回道:“世子又不懂排兵布阵,不如好生待在府里,省得来军营添乱。”身为将领,他最厌恶那些身份高贵,权力重大却又听不进谏言的长官了。在他看来,穆世子就属于这一类人。
程让淡淡道:“世子有恙在身,就让他在府中好好歇息吧。”他只希望待在城主府的穆高泽别最好老老实实的,但心里隐隐预感,这并不可能。穆高泽怎么可能老实?
阿沅和留夷聊了许久,成功给她上了江见杞的眼药,正待多说一些时,有侍女来禀告道:“府外有一位李姓女子求见,说与夫人您是认识的。”
阿沅愣住,她在这兴阳城认识的李姓女子应当只有李霜落,她为何会上门来?她们没熟到那份上吧?
她皱了皱眉:“请她进来吧。”
留夷却突然拦住道:“等一下,你先去床上躺着,我出去问问她有什么事。”
李霜落见出来的只是那日见到的女护卫也不奇怪,落落大方地打了招呼,便点明来意:“之前听说将军夫人身子抱恙不能外出,错过了庆丰茶楼金嘴儿的说书。我想着夫人在府中应该也是无聊,今日特地前来将他这两回说的书送与夫人看看。”
她递出两本书,留夷接过,翻开看了看,目露惊讶:“都是你写的?”
李霜落点头:“我与那金嘴儿也算相识,借了他的本子抄的,希望夫人能够喜欢。”
她没说几句便要告辞,留夷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背影,心头疑窦丛生。
第98章
城外蛮族近,城中谣言起。
对于李霜落能知道她真实身份一事,阿沅并不觉得奇怪,她那日在酒楼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城里应该都传遍了,李霜落肯定也听说了。
她奇怪的是都隔了这么久了,李霜落才带着礼物上门慰问,若要借机讨好她,这时间是不是太晚了些?若没那个念头,又何必巴巴地抄了金嘴儿的说书,再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