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雨理理身上的西装,揉了揉手腕,坐回方皓辰的对面:“我要是铆着劲,怕你手疼。”
听到边雨这话,方皓辰第一次笑了,虽然他笑的时候只是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好看的弧线,那个弧线却莫名绕进了边雨的心里。
“这么说你也不是真心想跑。”方皓辰说。
边雨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吧。”
“方处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同意来201吗?”
边雨坐在那里,看着方皓辰,他知道方皓辰一定有很多答案,边雨想都不用想,方皓辰的那些答案一定要么是“被201的科研题目吸引”,要么是“爱国情怀的鼓动”,最不济也是他“有病想要传染方皓辰”,可是都不是。
“我会同意来201,只是因为你听懂了,”即使方皓辰说他不懂,“听懂了我唱的歌。”
第10章窗外的树叶
歌?
方皓辰的脸色变了,他别过脸去:“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
边雨却一点都不心虚,反而是问方皓辰:“那你骗我就是对的?”
方皓辰无言,这样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和他的母亲不同,方皓辰不听音乐,不读诗歌,不热衷于那些小资和赶时髦的东西,他的全部精力好像都放在了学术研究之上。
他小的时候姨妈就说过,方皓辰这样挺好,没有遗传他母亲最难搞的部分,以后也不会突然带回一个私生子来。直到尚年幼的袁佑兵问“妈,什么是私生子?”时,嘴巴快过脑子的姨妈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找补,说:“皓辰你千万别跟你妈学,要平平淡淡、规规矩矩地过完一生。”
方皓辰也确实是在践行着这样的生活准则,他将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投射在了科研上,到了现在,这早就突破了习惯,成为了一种本能。
“我没有骗你。”方皓辰说。
“是吗?”边雨说,“方处长你最好说真话,毕竟我是个老到的骗子,最能看出谁在说谎。”
“我确实不懂。”边雨的强势并没有令方皓辰服软,他面不改色地重申,“我只是客观地进行了一个评价,这种评价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和你打开字典查一个不认识的字没有区别。”
边雨噘了噘嘴:“你这么说我又想下车了。”
方皓辰挠了挠头发,不知该回应什么。
边雨看了方皓辰一眼:“算了。”他像个外国人一样晃了晃头,倒在床上,“我要是现在走,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边雨这样直白的话弄得方皓辰浑身不适,午后的阳光穿过车窗打在他身上,照得方皓辰的身子一半冰冷一半火热,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窗帘拉上,温暖的光被隔绝在外面,方皓辰的脸也冷了下来。
“你是一直都这么轻浮吗?”方皓辰的语气,像个冥顽不化的老学究。
“这叫轻浮?”边雨问。
“这不轻浮吗?”方皓辰想到之前的事,“你不是说有很多……”方皓辰咬着舌头将“小处男”三个字咽了下去,“很多人找你负责,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还不轻浮?”
边雨笑了,他眯起眼睛看着方皓辰:“你吃醋了?”
方皓辰黑着脸凶他:“正经点。”
边雨摊开手:“他们找我负责,可是我没有责要负啊。”
“至于见一个爱一个,那更是方处长你误会我了。我可以和他们约会,但那不代表我爱他们。”边雨说着转了转眼睛,“方处长,我的爱很宝贵,除了我自己,很难分给其他人的。”
“你还真是病得不轻!”方皓辰起了一股莫名的火气,他倒在床上背过身去不理边雨。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此才华横溢、光彩夺目,却又如此自私自利、不知羞耻。
方皓辰抽出一本书来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满脑子的思绪一团混乱,最终全牵向了后面这个人。
几天的行程平平淡淡,要是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边雨好几次出单间的时候都偶遇了袁佑兵,他这鬼鬼祟祟监视的样子总是让边雨想笑,然而这时候袁佑兵只会哼一声,“你懂什么?赶快回单间里待着,别乱走。”
四天三夜的旅行终于结束,出了火车站之后,方皓辰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辆普通的军吉普,方皓辰却觉得极为温暖而惬意——他终于回到了201的怀抱。
只是对边雨来说就没那么舒适了。
201所在的山区前两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雨,山路塌了一截,吉普开不上去。民兵特意找了一辆骡子拉的板车,结果晃晃悠悠地走了没多久天就黑了,而且再往后的路,骡车也上不去,只能徒步往山上爬。一行人在山脚一处补给站简单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赶路。
这是一条绝对不好走的路。
201的山可不像旅游景点那样有凿好的石阶,几个人需要直接从山林里穿过,潮湿的泥土上铺了一层湿滑的落叶,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哪里就是个沟,遇到陡坡只能拽着树枝或纯靠腿部的力量爬上去,到了晚上这里更是毒蛇和野兽的天堂。
边雨哪里见过这架势,爬了没十米就摔了一跤,精致的西装裤上立刻沾了几块难以洗掉的脏泥。
边雨咝了一声,喘着粗气直起身。山上雾很浓,树林深处显出朦胧的黑影,他抬起头来,一棵棵树木冲天直上,却只延伸一小段就消失在白雾中,边雨忽然想到这里的每一棵树或许都已经活了几百年,这单单一棵树的生命都要长于变量数学的历史。边雨摸着磨破了皮的手掌,上面潮湿一片,是前几天那几场大雨的遗迹,他想起卡尼斯洪积时期那场连绵了二百万年的雨,人类从混沌伊始到现在不过十余万年,可这二百万年的雨季也不过是地球体温过高发的一场小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