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吧,还有呢?”小孩心说你远在千里之外,小爷成绩退没退步你知道个屁,于是仰起头,鲜嫩的样子像是亟待阳光滋养的向日葵。
“第三,”胡藜弯下腰,认真地平视着小孩:“听院长的话,不许像今天一样调皮捣蛋惹院长生气。”
小孩有些奇怪:“可我也没惹什么祸呀。”
胡藜想起妇人费劲地扶着栏杆咳得整个身子都佝偻起的样子,心头一酸:“不管,总之,小祸也不行,院长妈妈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的。”
小孩看着胡藜脸上认真得带了凶狠的表情,忍不住也认真起来:
“我知道了,我不惹她生气就是了。”
胡藜摇头,苦笑一声:“你不知道的,她就算高兴,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孩愣了愣,胡藜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人是癌。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咯血,后来到医院里去查,肺上好大一块实心影子,在一片肺组织上像是被谁恶作剧在片子上烧出的窟窿,取了活检一看,恶性的。
这玩意搁谁都不愿相信,女人生命力那么顽强,平日里跟个男人一样精力充沛,打起人来从不手软,谁都没想到她会摊上这种事。
后来憋着做了一次手术,又陆陆续续放化疗,把人折腾得够呛,还是转移了。
骨头、腹腔、内脏,那小小的癌细胞像是种子一样在女人的身体里面遍地开花,死神循着那花香蠢蠢欲动。
医生说,没必要手术了,保守吧,也就几个月的事了。
可是这种事,又怎么能跟这些小萝卜头说呢?
他们这么小,懂得什么是死亡吗?
小孩一巴掌把他手拍开,恶声恶气道:“你少做出一副什么都懂的大人样子,我什么都知道,他们都说院长妈妈活不了多久了,我不信的,她那么好的人,这样的人是要长命百岁的才对!你们都是骗子!”说着,小孩眼圈一红,差点泪珠子就又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这孩子,看着是个石头疙瘩,谁知道竟然还是个小哭包。
胡藜一把搂过小孩的青瓜皮脑袋往自己怀里一带:“行了,他们就是唬你的,院长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呢,你拿着手机好好打,打得好以后说不定就是一个职业选手了。到时候让院长妈妈去看你打比赛,给你加油好不好?”
小癞子红着眼眶点点头:“你说真的?”
胡藜看着小孩认真的表情,忽然间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自懂事起就在孤儿院里,这里几乎已经成了他的家,是他整个童年可以释放全部能量的地方,那时候他跟沈耀明可谓是上方揭瓦无恶不作,不少给院长添麻烦。
最严重的一次砸了人家路过大货车的挡风玻璃,赔了人整整500块。
大概是当时他们十来口人一周的口粮。
那大约是他们被打得最惨的一次,一条教鞭活生生被打折了,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他俩杀猪一样鬼哭狼嚎的声音。
最后被人提溜着耳朵耳提面命地训一顿之后回去抄书跪搓衣板。
他性子倔,可又爱哭,每次都一边哭一边骂,死活不认错,一条竹篾子打得起毛边了都没能把他这性子改过来。
这样宁死不屈的小倔驴,可只有一个软肋,他怕鬼。
那一年他被沈耀明一嗓子戏腔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半夜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的时候,是院长把他从床上挖起来的。
那时候女人还很健康,一条臂膀有着不输男人的肌肉,是常年干重体力活的证据,抱着人的时候四平八稳,像是忽然在风雨飘摇的海上寻到一处宁静的海湾。
那时候的女人看着蜷在自己怀里像一只小猫一样的小孩,嘲笑道:“小兔崽子,平日里不是鬼见愁吗,怎么真见了鬼吓成这样了?”
他窝在女人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却还嘴硬地说自己只是睡不着。
那平日里总是一手一巴掌能把人扇飞的手掌这次没有揪他耳朵,而是缓缓地,轻柔地拍在他背上,耳畔是温柔的歌曲。
乌云散开了,戏腔消失了,女鬼也不见了,有暖暖的月光洒落进他的眼底,明晃晃的。
她说:“睡吧,小狐狸,院长妈妈在呢。”
此时此刻,那个窝在院长怀里啜泣的幼小孩童忽然跟眼前一脸倔强的孩子重叠起来了。
这女人,男人缘可真是不错,大的小的都爱她爱得要死。
胡藜吸了吸鼻子,冲小孩露出一个笑来,他说:
“之前都是唬你的,但是这一句,是真的。”
这女人还要看着这帮小屁孩长大呢,怎么能这么早死?
可是生死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