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着拂过耳畔,带回了一些声音——你不是人,你是恶魔……祁树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痛。
林倬带领一支突击队围剿了一个最大的枪支窝藏点之后,将现场交由重案组接管。时隔两天,回到家里。听说了孩子们的事情,他沉默了好一阵子,把祁树叫到了身边。
“你只是选择保护她,对吗?”林倬这样说,声音沉着而平静。
听到这句话,一直低垂着眼帘的祁树,抬眼看着林倬。他不知心里何种滋味,只看到了林倬眼睛里的包容、理解,甚至怜惜。那一刻,缠缚在脖子上的枷锁,好像松开了。有生以来,迄今为止,这样无条件接纳他的人,林倬是第一个。这个瞬间,他爱上了这个家。他要在这里扎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对不起……”祁树这样说,用他孱弱低微的嗓音。
林倬静静地看着祁树的脸,半响,他嘴角勾了勾,说:“在已经完成的伤害中,对不起这三个字十分空白、无力。它会变成一个教训,一块疤,永远留在身上。但是,人无完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皮开肉绽的伤疤。时间无法修复,人就是这样带着伤痛,一直向前走。”
“阿树,做一个善良的人,是积福,也是赎罪。”
“做一个沉着,克制的人,是生活的方式,也是成为一个守护者的前提。”
两人就这样相互注视着对方,像是观瞧与自己相通的影子。
林倬突然想起童乐说的那句:“你跟他不同,他没有需要保护的人。”如今,他有了需要保护的人了吗?他和他终究成为一类人了吗?
答案,不容置否。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刀放在书包里吗?”林倬平和地问道,突然握起祁树的手,“手怎么那么多刮伤?”
祁树低垂着眼帘摇了一下头,看起来像是迷路般无助。
“爸爸,刀子是我给哥哥的。他要给安儿做风筝,把竹子削成竹片的时候,手刮伤了,刀子没来得及放好,就那样了……”
走进厅的林泽说完这一番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哐当!门关上了!
从厨房里出来的温予和林倬面面相觑,然后望着深埋着头一言未发的祁树。
那天以后,童遇安花费了半个月才从那场惊吓中缓过神来。毕竟是孩子,luky的去世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释然,偶然怀念。冬天悄然而至,祁树沉默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于是,他选择了躲藏。
早上,他在孩子们尚在吃早饭时,便已回到学校。下午,等孩子们都已到家,他方才离校。周六、日便藏身于卧室里学习,竭力埋没自己存在的痕迹,好像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度日。
奇怪的人,指的是他吧?
因此,园区里的其他孩子对于他充满了“好奇心”,偶然,往他背上掷石头,看他是否回头;偶然,拿水枪喷他,看他是否生气;偶然,一大群孩子堵住他的去路,古怪地冲他做鬼脸,喊外号。而他,任何时候,任何目光,背脊挺直,身子单薄而颀长,目光涣散而有力。避无可避之时,他眼光一扫,堪比此间裹挟着飘雪的寒风,让人不禁背脊发寒,从而退避三尺。
祁树一般不是沿着园区的大道回家,而是穿过花源小巷,从一间白房子右拐,然后绕着小道回去。这边房子少,人也少,比较空寂。
起风了,下雪了,雪花斜斜地纷飞。往年,晚秋之时,祁树便已因为即将步入冬季而整天焦虑不安,奶奶的腿一到冬天便会风湿痛,如果那时候爷爷发病了,饥寒交迫地出逃,最是狼狈。
祁树用力地摇头,扼住了回忆。他看了一眼身上崭新的棉袄,身体涌起一阵温暖。
不冷,不饿。
走至转角时,祁树停住了脚步,然后,轻而慎微地退到墙后。
“哥,我画得很难看,是不是?”
童遇安试探性地问道。
林泽抿嘴,盯着砖墙上丑不拉几的涂鸦,摇摇头。
童遇安腼腆一笑。
林泽看着她,补充一句:“是非常难看。”
“讨厌,讨厌……”
童遇安恼羞成怒,小手不停地捶打林泽的胸膛。
她头戴白色的针织帽,微卷长发披散开来,身穿粉色的棉袄,水灵灵的眼睛瞪着他,脸颊通红,别提有多可爱。林泽笑着笑着,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然而,童遇安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头上。
她踮起脚尖,用手帮他拂去他头上的雪花,然后吸闻他的头发,冲着他粲齿一笑,说:“好香。”
林泽温温地笑,说:“我也要闻你的。”
“好啊。”童遇安爽朗地回应他,然后绕指缠了一束头发凑近他的鼻子。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把发丝的香气吸入肺腑——然后慢慢地睁开,一双清澈而莹亮的眼睛正看着他。
林泽有种错觉——她白嫩的手指彷佛戳了一下他的心脏,一种强烈的悸动感向他的心口袭来。他情不自禁地亲吻了她的头发。他感到她的手指受到惊吓似的动了一下。
围绕着他们飘飞的雪花洁白轻柔,而他笑得像一缕阳光。
童遇安的心砰砰乱跳,但是努力装出生气的样子瞪他一眼,转身时,笑红了双颊。
“安儿,等等我。”
童遇安转身回头,粲齿而笑,朝他伸出手。两人牵着手,穿过拐角后,沉没了身影。
祁树背靠着墙壁,静静地仰望披上霞光的天空。雪花覆盖住他的眼睫毛,凉丝丝的,他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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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奇怪的人-